第二百零四章 神女機
黑夜,讓人感到不安,因為它使得所有的已知世界,再度變成了未知的黑暗,而人類,最大的恐懼便來源於未知。
然而凡事有例外,對於有些熱而言,黑夜卻充滿了溫暖,因為黑夜是他們人生的主旋律,隻有黑夜降臨了,敵人才回到他的同一起跑線上,他們反而重新占據優勢。
這些例外,是失明者,白天黑夜對他們而言,沒有太大的差別,回歸了黑夜之後,習慣了黑暗的他們,反倒很容易建立自己的優勢。
起碼對於雅綰兒來說,事實便是這樣。
義父方七佛將摩尼教中的一部秘典,傳授給了她,讓她能夠“看”到不一樣的世界,隻屬於她自己的世界,使得她能夠像常人一般生活,甚至成為享譽江湖武林的成名高手。
但她還是渴望有一天能夠得到光明,哪怕隻有一秒,她也想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
義父對她恩重如山,自不必說,所以當義父要殺蘇牧,她便來到了營區。
除了方七佛,方臘陣營之中再沒人比她更了解蘇牧,在某些方麵,甚至連方七佛都不如她了解得多。
所以她很容易找到了這裏,她借助著自己的優勢,如同影子一般隱入到黑夜之中。
她一直跟著蘇牧,在工坊之中,方傑差點殺死蘇牧,那個時候她想要出手,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的心裏充滿了糾結和矛盾,直到蘇牧從方傑的手中逃脫,她便告訴自己,就算他必死,也隻能死在她的手裏!
而不是厲天閏,也不是方傑!
她走得很匆忙,連自己的古琴都沒有帶上,但她卻帶了自己的另一樣秘密武器,神女機!
這是喬道清還未叛變之前,送給方臘的一件奇巧兵器,但方臘嫌棄這兵器太過小氣,便送給了方七佛,權當防身之用,方七佛又送給了雅綰兒。
這神女機其實是弩機之類的機關器,隻不過發射的不是弩箭,而是銀針!
據說這還是喬道清年輕的時候,滅了一個暗器傳家的宗門,取得的一件鎮山之寶。
也正是這張神女機,射死了厲天閏僅剩的那兩名親衛,給蘇牧爭取到了逃跑的時機!
此刻蘇牧終於無路可逃了,厲天閏還在用拳腳,狠狠碾壓著蘇牧!
他的長刀已經被打飛出去,口鼻湧出來的鮮血汙染了臉麵,看起來如同凶神惡煞,但厲天閏的拳頭卻毫不留情,再次將他沙包一般打飛了出去,砸在營柵之上,再次噴吐出鮮血來。
他擁有著極其堅韌的意誌,擁有著天衣無縫的謀算能力,擁有著震驚天下的詩詞文才,但他也同樣經曆過無數次的生死廝殺,說蘇牧是拚命三郎一點都不過分!
一整夜的疲於奔命,她知道蘇牧已經是強弩之末,自己再不出手,怕是蘇牧就要死在厲天閏的鐵拳之下了!
雅綰兒緊按神女機的機括,微微歪著頭,傾聽著最細微的聲音,腦子裏卻浮現出讓她心頭悸動又隱約悲傷的記憶。
那是在冰窖之中,蘇牧的呼吸聲,心跳聲,兩個人的體溫,肌膚相觸的奇妙質感和妙不可言的那種羞臊感覺,那是內心深處欲望的呼喊,那是關於愛戀朦朧卻又最直接的啟示。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優柔寡斷,如此兒女情長的一天,並且極有可能神女有情,而襄王無意。
“嘭!”
又一聲悶響傳來,她知道,厲天閏又得手了,通過紛雜而多重的聲音和氣息,她的腦海之中構建出了此時的畫麵來。
蘇牧已經耗盡了力氣,榨幹了體內最後一滴的潛能,但他的雙眸卻無比的清醒,像垂死掙紮的雄獅,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沒有一絲畏懼,最後的想法,仍舊是如何才能將天敵打敗!
“去死吧!”
厲天閏將所有的力氣都關注到了滿是鮮血的右拳之上,裏麵還包含著他對蘇牧無盡的憎惡,蘇牧一直以來賜給他的所有羞辱,還有他一直活在陰影之下的心魔!
這一拳落下,蘇牧必死無疑,他也終於能夠幹幹淨淨,再次名符其實地當他的大元帥!
雅綰兒徹底失去了思考和選擇的時間,她聽從了內心直覺的安排,扣動了神女機!
“嘶!”
銀針如同毒蛇吐信,便這般射入了皮肉之中,但射入的地方並非蘇牧的眉心,而是厲天閏的右肩胛!
這一針精準無比,厲天閏隻感覺肩頭一麻,氣血阻滯,內勁逆流,整條手臂仿佛要炸開一般!
“哼!”
一聲悶哼傳來,厲天閏的拳頭終於偏了半分,砸在了蘇牧左邊的木柵上!
“嘭!”
那木柵終於徹底斷裂開來!
如果蘇牧還有力氣,這將是反敗為勝的最佳時機,是殺死厲天閏的最佳時機!
然而他再也沒有力氣,因為他剩下的力氣,隻足夠用來呼吸!
這一戰打到現在,厲天閏對蘇牧的恨意已經徹底沒有了,他的心中,剩下的隻有至高的敬意,作為回報,他隻能用殺死蘇牧,來向蘇牧致敬,因為能死在他厲天閏的手裏,便是他對一個人最大的尊敬!
可最終他還是失敗了,他一點都不擔心蘇牧會反撲,因為他自然看得出,蘇牧已經是待宰的羔羊了。
隻是後肩的要穴被封,力道角度精準無比,說明暗中隱藏著的絕對是極其強悍的高人,他連忙退了三步,四處警戒著,一邊暗暗調息,加緊打通要穴的封鎖。
雅綰兒懊悔不已,她是方七佛的義女,她是永樂朝的大郡主,而蘇牧是整個永樂朝都希望殺死的男人,卻又是她心儀的男人。
當然了,她也是剛剛下意識射擊了厲天閏,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喜歡到不惜犯下這樣的滔天大錯!
她可以選擇現身,向厲天閏解釋一番,而後殺死蘇牧,可是她做得到嗎?
她做不到。
她也可以將蘇牧帶回去給方七佛處置,但這會讓厲天閏種下仇恨的種子,給義父帶來極大的麻煩。
她甚至有些後悔,今夜就不該主動請纓,隻躲在房間裏,當他是個死人也就罷了。
可惜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她終究還是要親自收拾這個爛攤子。
當她打算現身的那一刻,雅綰兒卻露出了驚喜之色,收住了腳步!
“嘭!喀嚓嚓!”
蘇牧身邊的木柵轟然爆裂,三四根木頭竟然被一個巨物撞碎得木屑四濺!
當那個全身插滿了羽箭的身影出現在蘇牧的身前之時,蘇牧終於鬆了一口氣。
雅綰兒也鬆了一口氣,雖然她明知道無論來者何人,都是蘇牧的朋友,都是她和整個永樂朝的敵人,但她還是發自內心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表麵上冷若冰霜的女子,內心深處卻充滿了孤寂,是蘇牧打破了她堅強的外表,觸碰到她最柔軟的內心,並在最不合適的時機,給了她最不可思議的溫暖。
她的心思太單純,可惜這個世界太複雜,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製造美好的機會。
安茹親王的身上插滿了羽箭,活像一個被圍獵的雪山怪物,他手裏的金剛杵滿是刀劍的凹痕,身上的大秦古甲早已被鮮血浸透,有他的鮮血,也有敵人的鮮血。
他的青銅鬼麵上沾滿了肉末,一雙深邃如海的藍眼睛卻清澈如寶石,他的出現,讓厲天閏感到頭皮發麻!
但咱們的大元帥很快就恢複了勇氣,這一次,輪到他大鬆一口氣了。
因為另一個大元帥方傑,帶著黑壓壓的軍士,出現在了柵木破洞的另一邊!
蘇牧之所以能夠獨自麵對厲天閏,是因為安茹親王吸引了方傑的所有火力!
隻是他很清楚,他的任務永遠都是保護蘇牧,哪怕自己殺死方傑,或者被方傑殺死,都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他拚著身受重傷的代價,來到了蘇牧的身邊。
沒有人知道他這一路受了多少傷,殺了多少人,可他如山般的身影,滿身的傷口和羽箭,就這麽護在蘇牧的身前,無論是前麵的厲天閏,還是後麵的方傑,都已經暫時不敢上前來。
在方傑的眼中,這位巨人已經脫離了人類範疇,他甚至有在懷疑,這怪物是不是蘇牧利用幻魔君喬道清傳授的邪術,從冥間召喚上來的鬼將魔兵!
折騰了一夜的追逐和圍獵,終於暫告一段落,陷入了讓人提心吊膽的對峙。
厲天閏孤身一人,卻被封了穴道,方傑被蘇牧的石灰撲中,汗水和鮮血混合石灰,燒得他臉麵通紅,中途與安茹親王一番激鬥,竟然沒能占據半分便宜,反而被安茹親王打得內外俱傷!
這是他的爭霸史上最大的恥辱,他甚至連對方姓甚名誰,來自何方,是不是人,都搞不清楚。
他的背後有著大概二百多赤眉軍,但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們遇到這個巨人之時,有五百人!
蘇牧站了起來,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這一戰,便消耗了他十年的壽元。
但他還是拚盡全力站了起來,因為這是對戰友的尊敬。
“願上帝保佑你。”
安茹親王抬起手,用拇指在蘇牧的額頭上,畫了一個血十字。
夜還很長,遠方的炮在咆哮,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