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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獸之鬥(1)

  厲天閏從來就不喜歡下雨天,他不是傷春悲秋的文人,做不來小樓聽風雨的雅事。熱血能澆築他的鐵甲,而雨水卻隻能讓鐵甲鏽跡斑斑。


  雨水打在手中大戟的鋒刃之上,叮叮當當的脆響,那一滴雨水的敲擊,似乎珍珠敲擊在琴弦上一般,使得鋒刃發出輕微的嗡嗡顫鳴,可見他手中大戟是如何的鋒利。


  他厲天閏也算是半生傳奇,跟隨聖公方臘起事之後,憑借著驚人的武力,很快便進入了核心圈子。


  眼下聖公打算在杭州建國稱帝,若無意外,他與鄧元覺、司行方便會成為大元帥。


  這四大元帥原本會有石寶一把交椅,可惜被公認為第一高手的石寶,已經叛出了聖公軍,至於是否讓王寅來填補這一空位,還有待商榷。


  他曾經一次次被人拿來與石寶相提並論,但終究無法超越石寶的名聲,這是他唯一的遺憾,也是最讓他感到憤怒的事情。


  哪怕如今石寶已叛出聖公軍,軍中許多人卻仍舊還是記念著這位第一高手,對他厲天閏隻有畏懼,而沒有尊崇。


  鄧元覺是大和尚,性格耿直豪爽,與石寶素來交好,司行方為人大氣又不失圓滑,左右逢源,與每個人都能說上話,卻又沒辦法交心。


  王寅與石寶最是投緣,也有過同生共死的情誼,而他厲天閏似乎一個知己弟兄都沒有,但也隻有聖公和軍師才心裏有數,他與包道乙是有過兄弟之情的。


  也正是因為他與包道乙交好,甚至於他還是包道乙舉薦給聖公的,所以這一次收到消息,他便與包顧率領隊伍追索了出來。


  包顧自然想得到蘇牧,以報殺父之仇,他厲天閏對石寶也不感興趣,因為石寶終究是最難啃的一根硬骨頭。


  包道乙死了之後,厲天閏也就失去了軍中為數不多的一個朋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朋友。


  他不想孤立無援,不想等待聖公建國稱帝之後,沒有人跟他結盟,反而要受婁敏中等文官的欺辱,所以他必須得到聖公和軍師的最大信任。


  所以他必須要拿下蘇牧,因為此時的聖公軍,是人都知道,聖公渴望建國稱帝,而軍師卻仍舊孜孜不倦地尋找一個人的下落,那個人便是蘇牧!


  當他們來到小院的時候,那裏早已人去樓空,雨水會很快抹去蹤跡,所以他沒有任何停留,便在斥候的引領之下,循著蹤跡往渡口方向追去。


  包顧雖然隻有十六七的年歲,但與方傑並稱為“青溪雙犬”,都屬於虎父無犬子的青年俊彥。


  包道乙被蘇牧斬與杭州城頭,雖然叔叔伯伯們對他都很照顧,但包顧很清楚,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不能靠父輩的榮耀,必須自己一刀一血地打拚出來,抓住蘇牧,必然能夠讓他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石寶趕著車,車轍在泥濘的路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任由雨水如何衝刷,短時間之內都很難抹平消除。


  蘇牧也很清楚聖公軍的意圖,雖然杭州已經陷落,但自己也成功地吸引了聖公軍絕大部分的仇恨。


  特別是如今杭州守軍幾乎全軍覆沒,得以幸存的他便成為了方七佛和聖公軍最為重要的一個必殺目標。


  雖然有傷在身,被陸青花背著疾行,但他心裏很清楚,追兵不需要多久便會趕上來。


  若他不采取行動的話,整支隊伍都要遭殃,喬道清和陸擒虎李演武等人都有傷在身,不是行動不便,而是行動不能,自己雖然身上傷口還沒能夠完全愈合,但大多是些淺傷口,筋骨血肉並未受到太多傷害,雖然會將傷口撕裂,但如果他想做,還是能夠勉強自己行動的。


  到了這樣的節骨眼,他是萬萬不能因為自己而使得諸多弟兄都被俘虜,所以他還是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喂,包子妞,往左邊走,我帶你抄條近路。”


  陸青花雖然習武的時日不短,但背著一個大男人,終究落後了一些,與大車慢慢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聽蘇牧說有近路,心裏也是歡喜,沒有太多的懷疑。


  因為連她都能夠感受得到,身後的追兵是越來越近了,甚至於能夠聽到追兵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

  於是她幹脆利索地照著蘇牧的指示,繞了一刻鍾之後,終於是來到了一處菜園子。


  這菜園子在河灘的一處丘陵上,背後是直起直落的一處山崖,崖下便是奔騰咆哮的河邊。


  這裏距離渡口也就一裏路左右,繞過菜園子,下了山崖,應該很快就能抵達渡口,相信如今石寶等人已經做好了渡河的準備了。


  “我在裏麵藏了一些東西,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咱們進去把東西取出來吧。”


  蘇牧指著菜園子旁邊的房子說道。


  陸青花不由生出一絲疑慮,心想著蘇牧甚麽時候來過這裏?難道他早就算準了會有今日,這才提前藏了東西?


  陸青花心裏極不情願相信蘇牧,但想想蘇牧平素裏對敵人的那些精準算計,她也就釋然了。


  當她背著蘇牧進入到房子裏時,一股黴味撲鼻而來,顯然這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


  陸青花已經累得香汗淋漓,在蘇牧的堅持下,便將蘇牧放了下來,按照蘇牧的指示,擦亮了火折子,下到菜窖去取蘇牧留下的東西。


  “喂,這裏什麽都沒有哦!”菜窖並不大,一目了然,陸青花小聲抱怨著,卻突然醒悟了些什麽,正要回頭,卻被蘇牧一記手刀敲暈了過去!

  蘇牧將陸青花小心放下來,而後將一個布袋塞在了她的手裏,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這才走出了菜窖,將蓋板放好,又將旁邊的廢棄竹簍拖過來,蓋住了菜窖的入口板子,這才走出了房子。


  他知道這是一條死路,除了身後的山崖,並沒有什麽捷徑可以到達渡口,什麽繞過菜園子,走一裏路就能到渡口,這些都是他騙包子妞的,甚至一路上,都是他通過一些小花招,不斷拖慢陸青花的腳步。


  因為他很清楚,石寶的大車根本沒辦法比追兵快,如果不做出犧牲,石寶他們根本就沒辦法成功逃離。


  當初為了購置粗糧,他天天往渡口這邊跑,自然是知道這個菜園子的,甚至他還真就在菜園子裏藏過東西,當時藏的就是那柄斷刀,後來才讓紅蓮過來取走了。


  菜園子裏自然有菜窖,菜窖自然不難被發現,陸青花藏身在其中,蘇牧卻並不擔心敵人會發現她。


  因為這些方臘叛賊的目標從來就不是陸青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這麽一個女人,他們想要的,一直是他蘇牧,還有石寶。


  但相比之下,如果有得選擇,他們自然更加想殺蘇牧,所以隻要敵人發現自己,那麽無論是陸青花,還是石寶他們,都能夠暫時脫離危險。


  從他醒來開始,他便考慮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單憑石寶和陸青花,根本不可能保護這麽多的傷員,如果不想全軍覆沒,就隻能壯士斷腕。


  他自認從來都不是一個高尚或者偉大的人,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為別人而去死。


  但這些人不同,無論是陸擒虎還是喬道清,他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們因為自己而死去,更不用說陸青花這個包子妞了。


  而且追兵要追的是他蘇牧,所以自己就是最適合被斬斷的那根壁虎尾巴。


  夜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哪怕戴著鬥笠,穿著蓑衣,他的衣服還是被浸濕了,濕淋淋黏在傷口之上,很冷,又很痛。


  他沒有理會這些,而是仰躺在菜畦裏,如同一條埋在黑土裏冬眠的蛇!


  他的嘴裏咬著一柄匕首,右手是一柄狹長的雁翎刀,左手則是一柄短劍。


  雨水就這麽打在他的臉上,很冰涼,他扭頭往菜園子門口處看了看,想著追兵也該來了。


  但隻看了一眼,他便起身,走到了菜園子的中間。


  那裏是一個碗口大的木樁,曾經放著一個驅趕鳥雀兒的稻草人,如今稻草人早已被寒風吹散架,便隻剩下這個木樁。


  他沒有多想,左腳踏上木樁,稍稍用力就單腳站在了木樁之上,右腳收藏於左腳的後麵。


  他的雙手反握刀柄,一左一右,一長一短的兩柄刀,就被他收到了小臂的後麵。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顯眼的地方反而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大隱隱於市,便是這個道理。


  他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地,一絲絲地用鼻孔將氣息滲出來,整個人仿佛一尊不會呼吸的木偶,仿佛他便是那個稻草人!


  對待敵人,他從來都是非常狠的人,但他更舍得對自己狠,也隻有對自己狠,才能夠對敵人更狠!


  他的傷勢剛剛有所好轉,如今這樣的金雞獨立姿勢,一隻腳支撐了全身的重量,使得他像一隻近乎腐朽的木偶,被重錘不斷敲擊一般。


  他能夠聽到傷口撕裂的聲音,能夠感受到鮮血順著肌膚流淌的溫熱,但他便如同釘在寒風冰雨之中的一杆生鏽鐵槍,沒有動搖一絲一毫!

  這種痛苦讓人難以忍受,但他知道,他必須盡量拖延時間,必須要讓追兵付出足夠的代價,必須盡可能將追兵都吸引到這邊來!

  因為他同樣知道,老謀深算如喬道清者,肯定能夠明白他的苦心,肯定能讓石寶帶著他們渡河!

  雨水混著血水從他的身體流淌下來,像一條條紅蛇的小蛇,順著木樁,鑽入菜地裏。


  他微微睜開雙眼,夜雨之中,有人馬六七,撞入了菜園子裏,為首者手持大戟,鐵甲發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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