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長留遺音
我蹙著眉,手指顫抖的捧著結魂珠,那樣柔和溫暖的光芒,好像就在珠子裏汩汩流動,一如景行在我耳邊絮絮輕語,我看著十方上神道,
"所以,也許我用遺音琴結出的身體可能是長琴太子的?"
十方上神表情凝重,點頭道,"兩個精魄在一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長琴太子帶著一腔仇恨困在此珠中,已經三千六百世,若是感知到你在羅織肉身,他豈會不想出來?但是劉景行愛你極深,不惜為你付出生命,他定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是以連我也看不出,後來究竟會怎樣。"
我頓了頓,胸口一陣激蕩,不由得吐出一口鮮血,十方上神看得驚心,正要扶我,我卻擺擺手,"我不怕,隻要有一線生機,我都不會放棄。"
他歎了一口氣,朱色的袍服顯得他寶相莊嚴,他側過身看著遠方道,"罷了,你們這些癡男怨女的事情,本尊搞不懂,還是看你們的造化吧。"
我以為他就要這般飄然遠去了,他卻突然回頭道,"本尊想去一趟長留山,本尊同玉合,還有許多的話沒有說。"
我笑道,"上神請便吧,我姥姥大概也盼著您去,長留山您隨時可以去,姥姥曾說,長留這名字的意思好,可惜有人總是不明白。"
十方上神渾身一凜,便頭也不回的踏祥雲而去。
這世上艱難的事總是多一些,命途多舛的人也總是多一些。
竇館娃沒有死,也沒有被囚禁冷宮,她現在應該在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中緩緩行走,沒錯,我將她送給了烏孫獵驕靡大汗,但是獵驕靡態度強硬,不肯將她收納在自己身邊。
而且極其不耐煩的將她賜給了自己那個二十多年兢兢業業的老馬夫。
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竇館娃就這樣遠嫁去了烏孫。
臨走時,獵驕靡還說,"希望我明年來的時候,能將你一起帶走。"
我微笑著目送他離開,晚霞鋪在厚厚的冰麵上,也有了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意境,故人西辭,倒是也願他一路順遂。
我從長留山取回了遺音琴,因著要日日不停彈奏,我便將長樂也帶回了長留山,交給了呂還煙與林複曲。
兩人一直兢兢業業替我守護著重明軍,留在長留山一帶,我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你們這般大賢大能之人,卻叫你們屈居於此。"
呂還煙道,"我等不慕人間富貴,但求平生知己,我等追隨王爺,至死不悔。"
淳於淩峰安排好了家人,也沒有離開長留山。
我看著他那一頭紅發中開始夾雜出白發,不由得心酸起來,沉默了半晌才道,
"將軍,終是我對你不起,你本該是征戰沙場,名揚天下的,卻受我等所累,遠居深山。我知道你對景行有情有義。。"
"娘娘,"他對我拱了拱手,接口道,"臣曉得娘娘的苦心,臣這樣子雖有些蒼老,但是臣卻極願意守著長留山,娘娘在等著王爺,臣也在等著。"
我歎了口氣,令岫煙抱著長樂走過來,"這便是王爺的骨肉,我將他留下,便都拜托你們了!"
淳於淩峰激動的看著孩子,"娘娘放心,臣和重明軍一定守護好少主!"
回到長安後,我開始廢寢忘食日夜彈奏,隻是織出的影身卻很少。
這般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
鄭秀倒是閑來無事常常來看望我,每次都會歎息勸我,
"寒酥,你現在瘦的厲害,再這樣彈下去,你的身體也吃不消了。"
我卻隻是抱以微笑,鄭秀又道,"三年了,倒虧了太子勤勉,處理政務也有模有樣,隻不過再有幾日過了生辰,可就要滿十七了,太子的婚事,你終究要出來管上一管,萬不可耽誤了孩子。"
我這才意識到,玨兒竟然長大了。
晚上,我便去了他的元慶殿,他親政以後便搬去獨居,隻不過離長樂宮並不算遠。
我走進去的時候,刻意沒要通傳,就像一個正常的母親那樣,走進內室。
玨兒正在桌前批改著奏章。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如今身量也長開了,比起他父親還高了一點,黑色的長發挽在頭上,扣在一個白玉冠裏,兩股玉帶垂下來,顯得他麵如薄粉,唇紅齒白。
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滾邊的雲紋如意的袍子,腰間束著一道墨玉底子的七寶腰封。就像他初次來見我時穿得那般幹淨悅目,他始終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因著我與劉無忌曾經的恩怨情仇,他極少會穿著龍袍,都是按照我喜歡的紋飾製衣。
我輕輕含笑,將手提的雪耳烏雞湯放在他麵前。
"母妃!"玨兒驚喜的從桌後走出來,一把拉住我的手,"您怎麽有空來看兒臣?"
我笑著感歎道,"母妃許久不來看玨兒,方才一見,竟是玉樹臨風的小夥子了,母妃卻以為玨兒還是依偎在母親身邊的小娃娃,如今快叫母妃瞧瞧,玨兒可是瘦了?"
"母妃,玨兒已經長大了,"他滿眼的笑意,"如今輪到我來保護母妃了。"
他突然蹙了眉看著我,"母妃才是瘦了!您何苦日日將自己關在寢殿裏奏琴,隻會令兒臣心痛不已。"
我將一碗湯遞給他,"孩子,好好過好你的人生便可,人生一世不過白駒過隙,母妃那些陳年的往事,交給母妃自己去處理就好。你快些嚐嚐這湯,燉了好幾個時辰的。"
劉玨眼神略黯淡了些,卻還是接過湯碗喝起來,隨即露出驚喜的笑容,"果然母妃的湯,實在是禦廚們也比不得的!"
我便撫了撫他的頭發,"玨兒喜歡,母妃便常常做給你喝便是。"
"那母妃要給兒子煮一輩子的湯喝!"他笑盈盈的看著我。
"傻小子,"我將瑞鶴望仙的團扇輕輕掩了唇,笑道,"還是滿嘴的孩子話,昨日還是你鄭母妃提醒了我,你今年都十七了,眼下正是該定親之時,日後娶回了可心的太子妃,隻管叫她煮湯給你喝便是!"
劉玨頓了頓,放下湯碗,轉過頭來對我溫柔的笑了一笑,自他長這麽大,我從未見過他露出這般笑容,雖然溫柔卻似乎充滿了哀傷與失望。
那樣的情緒隻出現了一瞬間,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便再也捕捉不到。他溫柔的牽著我的手,聲音有點低沉,"母妃說的是,一切都憑母妃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