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鄭秀斷情
幾個月不來甘泉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宮門為了我次第而開,曾經我站在這裏滿心歡喜,可如今我卻恨不能將它付之一炬。
可是不行,留著它剛好可以囚禁劉無忌,就像當年他在承明殿囚禁景行一般。
我緩步踏入了宮門,太常侍張離春穿著錦袍正笑盈盈的迎接我。
另一邊站著永遠姿態完美的金崇元,我知道他對劉無忌的仇恨是怎麽樣的,所以他成了甘泉宮新的總管,如今照顧劉無忌的宮人都是他精心挑好的,除了不會與他說話,別的都會服侍得精心周到。
再有,便是鄭婕妤一心癡戀劉無忌,常常親自來照看他,我亦隨她去了。
我慢慢走進寢殿,雕著九龍飛天的屏風肅穆而厚重。朱紅的幔帳放下來,擋住了外麵的陽光,卻沒有阻斷他們的說話聲。
"秀兒,你如此精心待朕,後宮無人可出其右。"劉無忌的聲音變得憔悴而蒼老,他卻還努力的用自己的聲音魅惑著鄭秀。
"陛下喝藥吧,妾亦是本分。"鄭秀溫和而簡短的說道。
如今她們哪裏還當我是君王?昭儀有謀反之心,隻怕皇後亦如此!
他變得急切,不似年輕時哄女人的耐心,"若你肯幫朕,日後朕必定立你為後,灝兒便是太子,你父親朕亦可封王拜相!"
他恨不得將立後標上價碼,主要助他奪權,誰都可以坐這個位置。
他熱情的提議換來鄭秀長久的沉默,"秀兒,你倒是說話呀!"見她不語,他變換了招數,一手打翻了她擎了好久的藥碗。
低吼道,"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愛朕!朕這般求你,又以後位相許,你便是這般積黏木訥的模樣,朕不用你幫忙了,你退下吧!"
他抓心抖肺的咳了幾聲,本以為鄭秀會像從前一般,急忙跪下來請罪,求他不要著惱。然後答應他的所有要求。
可是鄭秀卻隻是歎了口氣,轉身徑自向外走去。
"你!你就這樣走了?"他急道。
她卻頭也不回,"陛下不是叫我退下嗎?"
"你!你也想要反抗朕?"他又驚又怒。
鄭秀突然轉過頭,"陛下,你還記得景元六年,宮中元宵宴上,你曾賞過一個女孩子嗎?"
劉無忌愣了愣,"什麽女孩子?"
鄭秀苦笑一聲,"您自然是不會記得的,因她猜著了你做的燈謎,你親手遞給她一盞花燈,對她說,日後長大了,可願進宮陪朕?"
"朕記得!那女孩子是你對不對!"劉無忌道,"朕怎會忘記與你的往事。"
"那陛下記得我是如何回答的嗎?"她道。
"秀兒自然是回願意的!"他急道。
鄭秀歎了口氣,"不對,我什麽都沒回答,那年我十二歲,早就羞紅了臉,眼睜睜看著陛下遠去。"
她看了看他,"是以我回家後,日夜苦讀,那時的長安貴女無人比我博聞強識,人人稱我為女狀元,這一切,都隻為陛下能記得那個猜出燈謎的少女。"
"果然,我十六歲時,備選入宮。也因著精通經史而被陛下青睞有加,那段時光太短了,我嫁給了我心裏思慕又思念的男子,隻可惜,我以為的惺惺相惜,不過是一廂情願。
陛下從未記得那個燈謎少女,無論我如何深情如何努力,陛下待我之心終是淡了,我還不如我身邊的侍女花碧玉。這些年,若不是昭儀相幫,鄭秀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劉無忌慌亂起來,"秀兒,朕錯了,朕從此以後隻寵愛你一人!"
"不必了,"她斬釘截鐵道,"我不肖想皇後之位,我的父親亦年老體衰,早就不適合效力朝廷,還有灝兒,"鄭秀突然冷冷一笑。
"陛下大概並不了解他,灝兒生性恬淡,絲毫沒有爭儲之心,陛下放不下的皇位,卻並不是璟兒心中的目標。"
劉無忌慌忙伸手道,"秀兒,朕曉得你還在氣朕,朕可以改,好好地彌補你和灝兒!"
她長歎一聲,"陛下可曾聽過刻舟求劍的典故?丟了劍在水中,逐水而去,焉能找回?
最好的一往情深,原也扛不住種種消磨。妾已經累了,今日也是妾最後一次照看陛下,從此以後,陛下珍重吧。"她說完疾步而去。
我看著鄭秀毫不留戀的從屏風右邊匆匆離去,我微笑著目送了她一會兒,才從左邊轉身出來。
衣裙上的金銀玉片泠泠作響,劉無忌看見了我,驚訝得坐直了身體。我許久不曾見他,如今他幹瘦的成了一把骨頭,臉色蠟黃,生出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斑塊,自從喜媚由管英授意給他服用五石散後,我由著他愛吸多少都好,如今離遠了瞧他一眼,幾乎像是一段裹著皇袍的腐朽的木頭。
怎麽也看不出我曾經是被他的顏色所迷,我們相互對視了很久,看見他這副樣子我心平氣和了很多,便走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見桌案上有新沏的好茶,
笑道,"陛下如今亦發有閑情雅致,新入宮的年輕貌美的家人子那般多,陛下還有心思重拾舊歡,不過看樣子,鄭婕妤倒沒福分,竟撂下這般好茶,隨它晾個透心涼,嗬嗬。"
他陰沉的看著我,"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吧,將朕變成一個廢人,任你搓圓捏扁?"
我扶著下巴笑道,"陛下錯了,這原本是你為我安排的結局,不是嗎?隻不過主角變成了你自己。"
"雲寒酥,沒想到朕栽在你手上。"他的頭靠在椅背上,沉沉的歎息。
"這江山是朕打下來的,你和劉景行憑什麽覬覦?"
我冷冷道,"陛下是不是五石散服得多了,忘記了你才是大周江山的掠奪者?一切戰爭都是因你而起。"
我突然笑笑,"忘了告訴陛下,許芙許美人犯上作亂,臣妾已經處置了她。"
"什麽?你將她如何了?她是朕的國師!"
他嘶吼起來,麵對不可估計的未來,他已經習慣將許芙當作救命稻草。
我欣賞夠了他的瘋癲,便又勾勾唇輕描淡寫道,"臣妾覺得從前陶誠的下場還不夠慘,
是以起不到震懾宮闈的作用,所以又出了一個許芙,古人雲治亂世用重典,臣妾深以為然,於是臣妾將她拉到了菜市口,剝去衣裳,用漁網罩住,剮了她三百多刀。"
他突然坐起身,瞪著我道,"毒婦!你是不是要篡位做女皇?我和劉景行都不過是你案板上的肉吧?"
我哈哈笑了起來,"鄭秀有一句話說得對極了,隻有你將做皇帝當成天下第一件美事,你以為人人都稀罕這個位置嗎?"
他看著我笑起來的樣子,突然瞳孔放大,他的臉色神奇的好了一些,感慨道,
"即便是滿頭白發,你依然是朕見過最美的女人,可惜你這一頭白發,竟不是為朕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