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宴無好宴(下)
而一邊著寒煙紫蝴蝶穿花錦繡長衣的許芙則不免顯得有些清瘦寥落她的長發隻是在身後束起,冷傲的臉上露出一絲絲莫名的笑意。
而劉無忌委在禦座上,他看我的樣子,依然有驚豔抗拒,審視陌生,竟然還有了恐懼,我不由得想笑。他笑了一下,病骨支離,有些怕人。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從容地向他走了過去,坐在他身旁,我甚至也沒有給他行禮,他也似乎並不在意。而在其他人眼中這隻是我受寵程度的表現罷了。而隻有我和劉無忌知道,我們撕破了臉,已經和決裂沒什麽兩樣,隻不過都在尋找一個時機,可以給對方致命一擊。
“愛妃姍姍來遲啊。”他笑道。
我點點頭,“臣妾近日慵懶得厲害,方才不過是想眯一眯,結果就誤了時辰。”
“愛妃這性子好,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
“陛下有西王母所化的美人相伴,臣妾又能如何?自然隻能崩住自己不要吃醋罷了。”
劉無忌有些尷尬,“她如今入宮不久,樣樣都不習慣,給她過一過生日,叫她開開懷罷了。”
隨即又對我道,“皇後如今行動不如往日方便,怕她這一胎不安穩,便沒有叫她過來湊趣兒。”
我頭上步搖上垂下的珠絡涼涼地打在滾燙的耳後,淡淡笑道,“陛下最是周到的。”
語音未落,隻聽“錚錚”箜篌之聲亂響,尋聲望去,卻見許芙翩然起身百蝶穿花長裙被身形帶動,輕揚如輕雲翩翩,映著她如清淡如玄月一般皎潔的麵龐,別有一種明澈澄淨之美。
她左手托著二十五弦黑漆鏤金花箜篌,手指輕攏慢撚,她舒廣袖,低眉擘弦,弦歌初起,隻覺清綿綿一派皓月當空柔輝千裏的靜謐景象。
一弦低低,宛若夜風下徐徐開出一枝玉蘭,花萼輕張,夜露微涼,獨秀於明淨月色之下。時而眾弦齊撥,仿佛春風暖洋洋拂麵,一夜東風急,催開無數姹紫嫣紅滿園春色,似還能聽見鳥鳴啾啾,鶯歌燕舞。
奏了良久,聲韻漸沉,疾疾有肅殺之意,冷雨瀟瀟,寒涼刺骨,百花殺盡,春殘顏色老。如此低回數次,連聽者之心亦無限寥落。待到眾弦次第響起之時,春日的暖陽再度清冽起來,那一枝玉蘭獨秀陽光之下,風姿嫣然。一席之人如深嗅香爐中淡淡逸出的甜淨百合香,皆心馳神醉,不意春殘後還有此花開不敗之景。一縷寶珠山茶的暖香幽幽蕩進心扉間,呼吸時隻覺甘甜寧靜,箜篌聲何時停頓竟無知無覺,唯聽得回聲柔靡,方知一曲已畢,而心神猶自飄浮在雲端。
一曲既終,許芙欠身,花燭光焰被歌女翻飛的衣風帶得忽明忽暗,唯見如水光豔下她清冷淡然,雙眸在我與劉無忌之間不斷的逡巡。
劉無忌輕輕頷首,“比之從前又精進了少許,朕時常囑咐你,要你好好跟昭儀討教一下琴藝,多跟昭儀學一學。”
許芙麵上依舊沒什麽表情,“臣妾遵旨,定要多多和娘娘討教,望娘娘不吝賜教。”
我則隻是淡淡一笑,並未答言。
眾妃互相敬酒,又祝願了許芙生辰,酒食果腹,宮人們一一奉上甜點,皆是妃嬪素日各自所愛,崔夫人的金絲燕窩,周容華的櫻桃酒釀,鄭婕妤的紅棗血燕,我則是平素養身所飲的旋覆花湯。
劉無忌此時卻哈哈一笑,又命人倒上一壺新茶,“朕曉得愛妃最喜飲酒,可今日也換換口味,這是許美人家鄉帶來的雲霧香,你且嚐嚐。”
我低頭一瞧,見此茶香氣繚繞,沁人心脾,自茶杯上籠起一層煙幕,如雲似霧般,隱隱能看到下麵淡紅色的茶湯。
我淡淡道,“如此特別的茶,本宮也平生僅見。”
“愛妃,快嚐嚐。”他的笑容有些急切。
我再一低頭,突然一股濃烈的熱氣撲在臉上,仿佛一下子抽幹了我周圍的空氣,我猛地跪下身體,因無法呼吸連叫喊都無比艱難。
我的頭腦一陣空白,正在此時從天而降一隻巨大的金色囚籠,瞬間將我扣在下麵。與此同時,那窒息的感覺倏然退卻,我整個人又恢複如常。
“你果真是個妖精!”許芙冷笑道,眾妃皆驚恐的向後退去。
“大膽!你胡說什麽!”一聲嬌叱,回蕩在重重殿宇中,殿外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卷起初秋的黃葉,奮力向空中掙紮,卻又半途落入塵埃。
我定睛一瞧,竟是鄭婕妤越眾而出,疾步趕到我麵前,雙手一攔,
急急對著劉無忌道,“陛下,昭儀跟隨陛下多年,襄助六宮夙興夜寐,待陛下亦是情深拳拳,陛下不可聽信小人攀汙之言?”
我靜靜在囚籠中看著她真情流露的樣子,鄭秀激動的渾身微微抖動,她其實不算是我當時看中的同盟,她柔弱並心慈麵軟,隻會將自己埋在詩詞裏傷春悲秋。
更重要她一腔癡情始終在劉無忌身上,機緣巧合下,因著同情她我將她拉進同盟,本想著不過是給她一片陰涼,偶然替我站腳助威罷了,從未想過她真的會在我眾矢之的時,
挺身而出如此這般的護著我。
劉無忌表情有些複雜的看看我,又看了看鄭秀,我以為他會一巴掌打翻鄭秀。
但他卻隻是轉過身,歎了口氣。許芙卻在此時又站出來,“婕妤娘娘有所不知,妾這碗茶雲霧香,可是試金石一般,名叫做返魂湯。若是常人隻聞其香而已,若是鬼魔妖孽聞了,立時窒息若瀕死,若拿開此湯,又複如常,故名返魂。”
殿中的氣氛又冷了幾分,許多嬪妃開始竊竊私語,喜媚沒什麽表情,好似一個沒有靈魂的漂亮娃娃。
啪!的一聲,打破了殿中的沉寂,眾人一驚,再一看,確實鄭秀揚起巴掌,狠狠打在了許芙的臉頰上,許芙細白的臉上瞬間多了一枚通紅的掌印。
一向柔弱的鄭秀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本宮最恨人無事生非,什麽返魂湯?本宮閱盡天下文章怎從未聽說過此物!即便是有此物,為何昭儀聞了不現出本來麵目?而僅僅是昏厥一下,誰知你下了什麽迷藥?”
我淡淡一笑,連我都曉得這草藥是有的,隻不過記載在極生僻的典籍裏,尋常人不會留心到,但應當瞞不過少時便有才名的鄭秀,她今日如此說,便是無論如何也要回護於我,
令我頓生一種久違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