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絮絮離情
崔明衝睜開眼睛望著我,他得了我的真氣護體,比病中精神了許多,神色雖還有些蒼白,卻也緩和了好些。他身材略瘦些,可一身筋骨仍舊可以看出昔日的英姿,他掙紮著坐起身,一襲藍色暗紋長袍中隱隱透出幾許滄桑孤清之意。
我打量了他一番,果真是個風度翩翩俊雅多姿的佳公子,倒是一派儒將之風,這樣的人竟也遭此劫難,不得不說天意難測。
與我想的不同,崔明衝並沒有激動到哭天喊地,痛不欲生,他還對著我微微一笑道,
"你是宮中的雲昭儀?我除了不能說話不能動,其實什麽都曉得的。"
他仔細看著我,"你是與鶯鶯肖似,真的很像。"
他垂下頭,散開的長發擋住眼睛,如果沒有看到他微微抖動的肩膀,我還真的沒有發現他哭了。我歎了口氣,"人生便是如此,有許多比死難上許多的事,譬如你妹妹如今在做的,我曉得你心中難過,這天底下恐怕也沒有比失去摯愛更刻骨的痛了,可是若一味糾纏於苦痛,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鶯鶯和璿璣她們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我語無倫次的說了很多,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我心中想著景行,便是連一個萬一都是不敢想的,易地而處,我如何勸解一個失去摯愛的人輕鬆放下?
好在崔明衝卻堅強的令人欣慰,他仰起頭,長歎一聲道,"仿似大夢一場,噩夢不斷,醒來時心中空寂的得很,覺得這裏。"他指指自己的心口,"寒涼的怕人。"
我輕輕道,"都過去了,至少我們還可以向他們複仇。"
崔明衝垂眸片刻,"那一日,我闖進宮中,有宮中一位內侍前來相見,將鶯鶯慘死情狀告知於我。我能忍受皇帝將我出賣給南詔的種種,皆是因為掛念祖父妻妹,想著她們還在等著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突然。"
他以簡短的言語將概況告知於我,然而我如何不知,這短短兩句話之下有幾多深情厚意。
透明琉璃戧金蓋碗裏茶色如灩灩一酡胭脂,茶香嫋嫋,正是新貢的錫蘭醉脂,那鮮豔的顏色似一顆豔毒的心,隱下無數心事。
我輕聲道,"你妹妹的事放心就好,我會保住她,你這一生金戈鐵馬,既然沒有死在暗算裏,有沒有想過要堂堂正正的向劉無忌討回公道?"
崔明衝看著我,認真道,"我曉得你的意思,我也曉得長留王是天下明主,崔明衝願意追隨左右!"
我笑了笑,"好,待你身體好轉,我送你去蜀州。"
崔明衝看著我的眼神更加柔和,他半晌對我說道,"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嗎?"
我詫異的抬起頭,他連忙道,"我不是有意輕薄,隻因你與鶯鶯相似,我想看著你,對她說一句話。"
我點點頭,隻伸出手,便被他握在手心裏,他靜靜的拉著我,許久才低聲道,"鶯鶯,你要仔細看著,等我,重新踏平長安。"
他的身形一頓,迅疾轉過臉,在燭火中,我看到崔明衝的眼角竟有一絲晶瑩之意。
突然門外人影一閃,我一驚,連忙起身追了出去,幾步越過房頂,驀然見到對麵街上站著一個白衣披著玄色披風的男子,直被月光染上了一層銀霜。
他在月光下光華四射,隻是眉眼間微見薄怒,不是景行又是哪一個?
我連忙起身幾個躍縱便跳到他身邊,見他一臉寒霜,笑道,"怎麽,你都瞧見了?"
他轉身不理我,"你怎麽可以隨便叫個男人拉住你的手?"
我連忙拉住他的衣擺,"我是瞧著他太過可憐,才一時心軟。"
這一句倒是徹底打翻了醋壇子,景行唬得轉過身,"你可憐他,就要讓他拉著你的手?倒叫我這個做丈夫得撞了個滿眼,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急忙去拉他的手,"你別氣嘛,你不曉得崔明衝多可憐,他失去了最愛的妻子,我隻要一想到失去摯愛的感受,就忍不住會想到你,若是叫我再與你分離,我隻怕就會活不下去!"
"不許胡說!"他一把將我攬進懷中,"我們什麽事都不會有,你不要胡思亂想,若是你擔心,不如跟我回蜀州去,好好呆在我身邊就是。"
我從他巨大的氅衣中露出腦袋,"很快就要成功了,還差這一點點時間嗎?我在這裏好幫你掃清道路啊!"
"我不要你幫我!"景行今晚就像是個不講理的孩子,"我一個大男人,難道要靠著你才能拿下長安嗎?"
"好好好!"我溫柔的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我的大男人最厲害的,哪裏會有他踏不平的地方?我就安心在這裏等著,你接我回去!"
月色中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處,他很快抱起我,往未央宮的方向飛去。
第二日之後劉無忌醒了過來,我便告訴他崔璿璣給他的糕點裏是有毒藥,卻不是崔氏下的毒,我將崔氏的貼身婢女拉去頂了包,畢竟不忠心於主子的奴才留著也是後患無窮。
劉無忌心中是否疑惑,我沒有考慮太多,畢竟他的身體攪擾得他暫時無力想太多。
李皇後將我請到了長秋宮敘話,皇後身有龍裔,春風得意,在衣飾上更著意於華貴莊重,今日一襲朱紫色貢緞外裳,繡宮妝樣式千葉攢金芙蓉,花蕊上皆綴了瑩亮水晶珠子,頸間一抹疊翠繁花絲錦中衫透出一絲春意,映著頭上一色赤金嵌朱紅瑪瑙的十二支景福長綿簪,行動間但聞環佩玲瓏之聲,整個人便似被籠在那一團金色的光暈中,叫人不敢逼視。
我笑著道,"姐姐近日氣色好了許多,嬌豔的將滿院子的牡丹也比了下去。"
淩霄一手牽過我手,細細打量我兩眼,方似笑非笑道,"我是有事與你商量的,就是大皇子劉玨如今的歸屬。"
她對我說道,"我本不是一個良善的女子,隻是他人對我善我便善一些,他人對我惡,我也還施彼身,那孩子的生母害我失了第一個孩兒,我是必不能毫無芥蒂的收養他。留在我身邊,豈非是作孽?"
我點點頭,"隻是大皇子如今身份尷尬,此事需得我仔細想想."
淩霄歎道,"正是如此,鄭秀有二皇子,剩下那幾個不是與趙氏有仇,便是狐媚魘道的,哪裏能帶得出好孩子。"
劉玨曾是這宮中炙手可熱的驕子,奈何他有那麽一個野心膨脹的母親,岫煙告訴我,自從上次劉玨出了天花後,臉上的斑疹就落下了永久的痕跡。
陶綰所謂的悉心照料隻不過是給劉無忌看的,想來她是怕劉玨擋了她腹中孩子的路,才給他用了藥物加重了病情,以致於留下一臉的痘疤,原本清秀宜人的大皇子,現在看著猙獰醜陋,劉灝身體孱弱,劉無忌很快就將希望放在皇後如今這一胎上,曾經寵愛的大兒子,就這般如對他母親一樣,不聞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