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雲中翡翠落玉盤
仙居殿其實並無人看守,因從前宮中便已無人,是以才交卯時宮中便已經落鎖,不過零星有送飯的宮女,更是早早回了住處。
然而推開淒冷的門扉,內有乾坤的仙居殿依然華貴宏麗,可以讓進來的人瞬間震驚錯愕。此時天上雲霞浮動,地下蓮池氤氳,池邊幾棵羽扇楓殘留的些許金燦,偶爾帶著一抹濃重的紅,再遠,便是望不透的高遠的天。
池上鳥驚庭樹,池下步步金蓮,池水盡處尚有一處人工打造仙氣嫋嫋的假山,自山口處流瀉下銀河般的瀑布,那瀑布流速不慢,卻絲毫不會濺到旁人身上,不得不說這樣巧奪天工之處,是有人花了許多的心思。
沐金琥來自烏孫,縱是西域三十六強國之首,卻也沒有見過這番仙境般的景色,殿中主人所受的寵愛,可以想見。
轉過曲曲九回廊,到了正殿門口,可見白霧茫茫,繚繞著帶有香氣的輕煙,中有棵棵梨樹,梨花紛紛如雪,卻帶著甜香也壓不住的淒涼。
沐金虎越往裏走越覺得胸中淤積,她身後那群婢女原本一開始也咋咋呼呼,可不知為何到了這梨園中間,便突然悲從中來,仿佛前半生悲傷下半生彷徨。連嚎啕慟哭,亦不能驅散半分。
緊接著似有一陣細細的歌聲傳來,
"今昔何夕兮騫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沐金虎見婢女們似乎一生的悲歡都想起來,個個哭得泣不成聲,她既驚且惱,一個箭步便衝進了室內寢殿。
奇怪的是除了詭異的歌聲不絕於耳,前方似乎雲山霧罩,依稀而見金鏤花大鼎裏焚著百和香,幽幽不絕如縷,靜靜散入暖閣深處。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餘味香料末之,灑酒軟之,白蜜和之而製成。細細嗅來,有醉人的冷香。
那錦繡暖帳處突然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臂,挑開帳幕,隻露出半張絕美的臉,原本沒有表情,見了沐金琥卻突然輕蔑一笑。
"你是什麽妖孽?要嚇唬本宮!先吃本宮一記鞭子!"
驚怒交加的她瘋狂的揮起鞭子,用盡全力抽了過去,就在那鞭子要打中錦帳中人時,突然不知何處有人猛然抓住她的手臂,狠狠一揚,她便像個破風箏一般飛了出去,狠狠的磕在柱子上,幾乎吐血。
"
她怒吼道,"你這妖精,竟敢傷我!
然而她再一抬頭,殿中明透徹,哪有半絲雲霧?隻有在她眼前怒氣蓬勃地站著劉無忌和眾多侍衛。
"陛下,陛下救我,有妖精!"她撲倒劉無忌的腳邊想抓住他的衣袍。
啪地一聲脆響,沐金虎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嬌嫩的麵龐瞬間腫了三寸,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劉無忌,"陛下,你!"
"婕妤娘娘,"李季拖著長聲道,"您為何要刺殺雲夫人?"
"本宮沒有,本宮要打的是妖精!"
"你閉嘴!"劉無忌怒道,"再提妖精二字,朕不管你是不是烏孫公主,朕就地殺了你!"
沐金虎驚駭了,她再抬頭一望,隻發現不遠處果然有一繡帳錦床,此時重羅幔帳已被幾個宮女掀開查看。
裏麵果然躺著一位女子,她平和的躺著,僅露出半張略蒼白的側顏,沐金琥仔細一看,渾身一凜,這正是她方才瞧見,錦帳中探出的半張臉。
而沐金虎從不失手的鞭子卻隻是將床梁打斷一截。
"這是怎麽回事?不可能,這不是我打的!"她激動的分辨道。
劉無忌正要發飆,卻在此時,有一宮女帶著一個嬤嬤進了門。
那嬤嬤卻是淩霄身邊的奶母,她打扮得也貴重,頭上勒著翠藍銷金箍兒髻,戴著黃霜霜簪環並幾朵顏色通花,耳朵上兩個丁香米珠耳墜,藍綢子明花薄上衣,茶色潞綢螺紋裙子,手上戴著四個銀嵌珍珠戒指,眉目間很是精明強幹的樣子。
她向皇帝福了一福道,"奴婢陛下與沐婕妤請安。"
劉無忌趕忙問道,"可是合歡殿有事?"
嬤嬤恭敬又從容的回道,"恭喜陛下,方才陛下遣來的禦醫說,我們娘娘大約是雙生之相!"
"真的?"劉無忌露出驚喜的表情。
與此同時,太史令座下的欽天監也來了,這一次不比上次驚惶失措,竟是麵帶喜色。
"陛下,熒惑星暗淡熒惑星暗淡了!"
劉無忌正被這雙重的驚喜所震驚,大聲道,"賞!統統有賞!"
突然,床邊傳來一陣花香,已經在床上昏睡了三年的人兒嚀叮一聲,悠悠轉醒。
"是何人如此喧鬧?"錦帳之中,我慢慢坐起身,漆黑的長發蓬鬆的委在身邊,半點珠飾也無,幾許青絲散落在耳垂下。此時宮燈才剛點亮,錦帳明媚處,晃得我的臉頰嫣紅可愛,黛眉含春,隻有眉心一朵梨花嬌麗可人。
我籌備好的妖容如水光乍現,便是這個時機,打進劉無忌眼中的,是美得驚心動魄的我,
是許久不見的帶著一絲病弱,卻光耀未央宮的雲寒酥。
劉無忌怔愣的看著我,眼中眼中迷醉之色越加濃厚,"寒酥,是你嗎?"
我俏皮一笑,就像初次相遇在長留山的瀑布下,純淨無暇,謫仙一般。
我抬頭看著他,"你是誰?"
劉無忌幾步走過來,他伏在錦塌上,一把拉住我的手,"寒酥,你醒了嗎?"
他自然而然在驚喜中浮動著懷疑的目光,我微微笑,似渾然不覺。
卻對他道,"你長得真好看,留在我的洞府吧!"
那是他被我撈上岸時,我悄悄說的,我不確定他當時聽到沒有,卻記得他的眼皮左右浮動,那是清醒的表現。
果然下一秒鍾他變得深情款款,讓我恍惚得以為他也是瀑布裏的無忌哥哥,
"寒酥,我是無忌,是你的夫君啊!"
我愣愣地看著他,卻掩藏住心裏的呐喊,劉無忌,我回來了,既然你也沒有忘記我,那我怎麽可以放過你!
"陛下!"沐金琥不甘的前行幾步,似要拉住劉無忌的袍袖,卻被劉無忌一掌揮開。
他怒道,"你還要湊過來!信不信朕現在就打殺了你!"
我細細看著他的側臉,卻在這時看到他的身上,又騰起了熟悉的黑霧,他的瞳仁也更加烏黑,好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是予璃嗎?他也因為我的歸來而再次出現了嗎?
沐金琥羞憤交加,卻不敢再表現出來,隻好淚流滿麵的被她周圍的侍女拉了出去。
"寒酥!"他轉過頭一聲聲的喚我,我卻眼神迷離,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被我撩撥的眼神暗沉,抬起我的下巴,便要吻上來,我卻適時的昏迷了過去,堪堪靠在他的肩膀上。
劉無忌大驚失色連忙宣了太醫進來為我診治,太醫院正方大人估計心中懊惱的即將吐血,宮裏要緊的妃嬪一下子不是懷孕就是蘇醒,有一絲絲行差踏錯,他這顆腦袋算是常年要掛在腰帶上了。
方大人斟酌了很久,方才謹慎道, "陛下,夫人身體並無大礙,隻是身體虛弱,一時力有不逮,才暫時昏迷,待醒來之後好生滋補將養便可恢複健康。"
劉無忌這才放心,這一晚他竟留在了仙居殿陪護了一夜。
第二天眾妃得了這個炸裂的消息之後,心思各異,一時間大家都按兵不動,不曉得此時是應當去仙居殿探望還是置之不理。
披香殿裏,陶誠端坐在堂上,正看著下麵的奶娘被狠狠的打板子,她非常恨,費盡心機的走到了今天,冒著風險進了甘泉宮阻止管英。沒想到笨的出奇的沐金虎,竟然想出帶著人來砸仙居殿這樣的蠢事!
砸不成還裝瘋賣傻,竟然驚醒了一直沉睡的雲寒酥,她恨得咬牙切齒,委實恨不能將沐金虎千刀萬剮才好。然而突然靈光一閃,她突然想到管英今日未能出口的話,難道說,有沒有沐金虎大鬧仙居殿,雲寒酥都會在此時醒來嗎?
她直覺感到,更大的威脅正在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