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王月亮
她轉過頭來看我,"其實在宮裏,我最恨你,卻也最欣賞你,如果你真的是那隻小翎毛就好了,或許我們能長長久久的相伴。"
我歎了口氣,"你終究是知道的,可還是忍不住要害我一害。"
"跟你聊天的感覺很好,即便我們已經勢不兩立,可還能相談甚歡。"陶誠站起身,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都說仙居殿建在暖池之上,"四季如春,為何才到初秋,便覺得寒氣逼人呢?"
我笑了笑,"人一走茶就涼,偌大個宮殿,一下子走了這麽多人,豈會不冷,蘇子倒是認得去你那邊的路,不曉得你怕不怕?"
陶誠臉色一僵,隨即不忿道,"冤魂再多,也有劉無忌擋在前麵,我又怕什麽?"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陶誠說要殺我,自然是發自內心的,我可不會覺得她是嚇唬我玩,於是我驟然起身想要先一步製住她,可堪堪拉住她的衣裳,就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頭腦眩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很快從門外衝進來兩個壯碩的宮女將我控製,另一個老嬤嬤端著一碗藥向我走過來。
陶誠笑道,"我知你身上的功夫依舊不弱,你為了逃出去每日吃喝也不曾減少,我是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會不想一點點辦法?"
她優雅的坐下來,"我身上的香粉來自異域,說起來不過是宮裏用來給不聽話的妃子使用,奈何你當真不懂得這些。"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永別了寒酥,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和四皇子在一起,我一定燒個香好好告知你一番。"
我想說話,可是雙頰被老嬤嬤狠狠捏住,她陰惻惻的看著我,笑道,"夫人閉上眼,安心上路就是,這藥快得很,不會令夫人痛苦。"
我的汗沁滿了衣服,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我眼前依舊在眩暈著,那藥澀澀入口,我心中死灰一片,茫然中目光似乎穿過陶誠看到景行推開殿門,冷冷的走進來。
我想喊他,可是發不出聲音,卻隻見他一步一步走進來,長袖一揮,幾隻寒芒破風而來,陶誠和幾名宮女頹然倒地,我便也跟著倒在地上。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隻是努力想要伸出手,拉住景行。那人影離我越來越近,一直走到我麵前,我才隱隱看出,這不是景行,而是一個穿著淡青色衣裙的姑娘,眉眼卻不甚分明。
"景行!"我輕聲喊了一句,便失去了意識。
我恍惚間一直走在荒野之上,渾身冷得發抖,卻不知該去哪裏,突然聽見身後有熟悉的聲音喊我,"寒酥!"
我回頭一瞧,竟是姥姥,她一身祥瑞,祥雲繚繞,卻總令人覺得她要飄然遠去。
"姥姥!"我心中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眼淚撲簌簌而下,奔著姥姥的方向而去,卻總是有難以逾越的距離,我隻好就地跪倒,"姥姥,您生氣了嗎?寒酥不懂事,惹了禍,可您不要不管我呀!"
姥姥歎息一聲,"姥姥並不怪你,你別不要責備自己,萬般皆注定,半點不由人,姥姥將長留交給你,日後端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姥姥這是何意?"我急急伸出手。
姥姥的身影卻越飄越遠,隻有她的聲音隱隱傳來,"花開生兩麵,人生佛魔間。"
我驀然睜開雙眼,竟是驚夢一場,我伸手想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突然身邊伸過一隻溫柔的手將一塊溫熱的帕子撫在我的頭上,我定睛一看,卻是那時在陶誠手中救我的青衣的女子,她正端然坐在我床邊,歪著頭好奇的看我。
"你是何人?這裏不是仙居殿?"我有些虛弱的問道。
"嗯,這裏是雲光殿。"她自己環顧了四周語氣溫和道,"我叫王月亮。"
這姑娘生得身段窈窕頗為瘦弱,清清淡淡的麵容不施粉黛,看不出喜怒,隻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端端正正的放在那裏,烏黑厚密的頭發就那麽披散在後麵,隻用綴著葉片的細藤條繞起來。
我見慣了精致到牙齒的嬪妃,頭一次見到這般清淡還帶著野趣風格的女孩子,她看樣子年齡也很小,不知是個什麽身份。
"姑娘,你為何會去仙居殿救我?你究竟是什麽人?"我問道。
"我是四皇子的人。"她很大方的告訴我。隨即也不打個招呼就像門外走去。
我正一頭霧水時,她又端著一碗粥來到我床邊。
"你吃吧。"她一下子將碗遞到我手中,"你需要補充體力,好在我去的還及時,你隻喝了半碗毒藥,不然,大羅金仙怕也救不回你。"
"多謝姑娘相救,那景行現在在何處?"我急急問道。
"我不曉得".她坦然看著我,"我隻是接到命令行事而已。"
她又隻是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又不再言語,她的話極少,瞳仁裏清澈純淨,我來了人間這般久,竟是頭一次見過人類的少女有這樣至純的眼神,她就像是一頭林深時悠然的梅花鹿,那般單純無害。
無害?我突然想起了躺了一地的陶誠和她的宮人,都是被眼前這個少女一擊倒地。
"月亮姑娘,是將陶誠她們,殺了?"
"沒有,"她淡然道,"隻是讓她們多睡一睡,如果殺了她們,未免太過紮眼,不過,"她認真得看著我,"四皇子說讓我聽命於你,若是你想要殺掉她們,我立刻照辦。”
"不必不必,"我幹笑一聲,"這雲光殿,是你住的地方嗎?"
"是的,我對外的身份,是王更衣。"她看著我,顯然是怕我不安心又道,"雲光殿位置偏遠,後麵就是冷宮,等閑不會有人打攪,皇帝更是不會來此。"
"劉景行當真是個小狐狸,竟在宮中安排下你這般厲害的角色。”我笑了一笑。
"你快睡一會吧,我出去看看。"她依舊沒什麽表情,也不跟我客套,轉身就利索離開了。
可是這個人跟景行一樣,莫名會讓人覺得安心,我又一次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第二日劉無忌發現了仙居殿不見我的蹤影,隻有陶誠與一幹宮女倒地不起,於是大發雷霆,又一次下令搜宮,不過雲光殿真的是太過冷僻,很多侍衛都誤以為這裏是冷宮的一部分,草草經過,不曾仔細翻找。
偶爾有心細的內侍在雲光殿門口探頭探腦,都被王月亮投出的銀針刺中,醒來的時候都迷迷糊糊的回去複命,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我不由讚歎道,"月亮,你這銀針可真是神威啊!"
王月亮蹙眉看我,"謝謝你的誇讚,但這真的不是一枚銀針,這是一隻魚鉤啊!"
"啊?直鉤?"我震驚的看著她,"你難道是薑子牙嗎?"
她看著我大驚小怪的模樣,不解道,"世上又不是隻有薑子牙可以用直鉤。"
我。。。。。
宮中大肆的搜尋我用了三天時間,但是地皮也翻開了幾次,依舊沒有結果,劉無忌的暴躁可想而知,因著這件事是由披香殿的主仆而引起,他終究因為子嗣要緊而沒有太過遷怒於陶誠,但是繼仙居殿之後,披香殿的宮人再次全部被杖斃,血腥味還未散去,便又濃重起來,我歎了一口氣,或許這就是宮裏的味道,隻有我一個人不習慣罷了。
跟王月亮的相處是我入宮之後,覺得最單純美好的一段時光。連對話也簡單直白,完全顛覆了我對人間的看法。
"所以,月亮你不是一隻狐狸是嗎?"
"那你呢,你不是一個人?"
王月亮是真的喜歡釣魚,並且真的用她的直鉤執著的釣魚,更神奇的是我真的能吃到她做的魚湯。
我不由問道,"你可以不可以教教我如何用直鉤釣上魚來?"
"我也釣不到啊!"她理直氣壯的說,"我先直鉤釣一會兒,你吃的魚是我用水叉叉上來的啊。"
我驚掉了下巴,"不得不說你是我來人間之後見過最有境界的人。"
她歎了一口氣,"你怎麽不信呢,除了薑子牙,真的有可以用直鉤釣魚的人,隻是我還不曾悟到罷了。"
"是誰啊?"我好奇道,"我在長留山也未見過直鉤釣魚的神仙啊。"
"阿無就會啊!"她認真道,"他每次都是用直鉤給我釣魚的。"
"阿無是誰呀?"
"他,就是我現在留在未央宮的原因啊!"王月亮看了看我道,"我曾經是個殺手,是個江湖上一等一的殺手。"
我驚訝的看著她,"那可真是看不出來啊!"
她突然笑了一笑,"你以為殺手都要凶神惡煞嗎?其實殺手是最不需要特點的一種人,我們用最普通的裝扮,最普通的相貌出現,消失時別人才不會記得我們的樣子。"
王月亮口中的阿無,叫做張無,在王月亮的眼中是個亦父亦兄亦青梅竹馬的人,他倆都是孤兒,有一日張無要飯要到鳳凰嶺,在哪裏撿到了同樣是棄嬰的王月亮。
他們兩個從此就相依為命一同摸爬滾打的長大,他們以前常年住在水邊,因為隻要能捉到魚就總不會挨餓,張無教了王月亮會用銀針為武器的絕技,但是跟王月亮說這就是用來釣魚的魚鉤。
王月亮十二歲的時候,張無給她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然後對她說好不容易給她尋了一個師傅,日後要去師傅那裏學本事。
王月亮問,"那你呢?我不想離開你。"
張無道,"我就在這裏等你,等你學好本事,賺錢養我。"
於是王月亮就壯誌滿滿的去師傅那裏苦練武功,師傅很嚴格,但是對她也很不錯,說她是個習武的奇才,寒來暑往,風刀霜刃,一去就是四年整,王月亮的武功已經登峰造極,她在師傅的培養下,已經成為了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專業殺手。
她完成了師傅留下的最後一單任務後,帶著滿滿一車的金銀,去找張無。
可是那個他們曾經相濡以沫,互相取暖的小茅屋裏早已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