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雨打梨花深閉門
蘇子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歎了口氣道,
"夫人不必憂心,奴婢已經著人安排了,也準備豐足的銀兩送去給她的家人。"
"嗯。"我吃力的點了一下頭,"帶我去見她一麵吧。"
"夫人,"蘇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您被禁足了,自然是不能再去見鸚哥了。"
"跟著我這樣的主子,怕是你們的劫難啊。"我苦笑一聲。
蘇子垂著頭坦白的對我說,"奴婢跟鸚哥一樣,覺得能跟著夫人是奴婢們的福分,自大周朝立國以來怕無人有夫人這一份恩寵,連帶奴婢們走在宮裏也是高人一等,腳下生風,夫人性情又好,寬仁憐下,從不苛待下人更是奴婢們的福分。"
她頓了頓道,"夫人坦蕩爽朗,陛下鍾愛逾常,甚至恨不能築個金屋儲著夫人,可他也終究是帝王,不要說宮裏,便是全天下的女子也是任他挑選,他早就習慣了女子的溫順服從,娘娘們可以撒嬌,但不可以驕縱,可以得寵,但從未被愛,這就是皇家的夫妻啊!"
"您沒見跋扈如李夫人,陛下的一腳便是將她從天堂踢下了地獄,以後若不能翻身,那便說紅顏未老恩先斷,隻是挨日子罷了,更不用說那跟隨的下人,死的死,罰的罰,因有前主,再去別的宮室也不會被重用,奴婢不才,不願像鸚哥般枉死,若夫人從此一蹶不振,夫人當可憐奴婢也好,蘇子這就求去!"
她一個頭磕在地上,又站起身向外走去。她的語氣依舊很溫柔,可應該是帶著怨恨吧!鸚哥的死,她們更是兔死狐悲,跟了我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娘娘,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尖上,這宮廷,委實有一條華麗的生物鏈,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沙,當然若是大魚活得不小心,也被埋在泥沙之下,環環相扣,險象環生。
蘇子走到門口又回頭看我",夫人,您是個好人,可在未央宮,光做個好人是不夠的。"
我沒有回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風之後。
偏殿裏有一株梨樹,我剛來時在樹根處埋下了幾壇酒,便隨意的取名為梨花醉,我一壇接一壇的喝著,喝醉了就睡在樹下,沒有了鸚哥,便沒有人來聒噪我要早睡,睡前要喝什麽湯,真是清淨啊。
誰說喝醉了就什麽都忘了?醉了隻是哭也不怕醜,喊也不嫌吵,心裏的哀怨不停地爆炸,沒有什麽解憂,隻是可以癲狂以對罷了。
未央宮裏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曾經未央宮的傳奇之人,雲夫人被禁足,那些幸災樂禍的人終於可以笑出聲,這鄉野來的絕色草包,終於恃寵生驕自己作到失寵。好像所有人都相信我這樣的女子,在宮廷中不可能走到最後,充其量也就是曇花一現。
第二件事便是四皇子突然昏迷不醒,因劉無忌當初在滿朝文武麵前也宣稱,不會讓這個弟弟在宮中吃苦,但是眼下無緣無故昏迷不醒,不免讓人疑心是劉無忌暗中做了手腳,於是禦醫們源源不斷的每天出入承明殿,但是始終找不到病因。
劉無忌近半個月始終留宿在昭陽殿,但多數是在趙燕回的屋裏。宮中女人依舊哀怨不已,甚至更勝我受寵之時,她們更為厭惡趙燕回低賤無比,卻又狐媚多姿,但礙於皇後的麵子,誰也不敢真的找趙燕回的麻煩。
但是趙燕回笑不到一秒,合歡殿便傳來一件更為炸裂的喜事,李夫人有喜了。
這是劉無忌立朝一來第一次傳來喜訊,又是出身貴重的李氏所有,他立刻撇下了新寵奔向了合歡殿。
李淩霄失寵還未及一個月,便又朱門大開,成了未央宮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諸妃皆去道賀,哪怕心裏恨得滴血,也要笑容滿麵帶著禮物登門道喜。
我是不必操心的,我是正正經經的在禁足,然而想真正的清淨是很難的,我閉門不出,可皇後齊薑卻親自找上了門。
皇後穿著得體,滿頭珠翠遍身芳華,而另一邊的我,醉倒在一堆酒壇之中,像是一灘爛泥,皇後臉色變了幾變,終於吩咐宮人們將我從酒壇中拉出來。
"本宮要勸一勸妹妹,酒大傷身。"
我看她幾不可聞的向後退了退,幾乎笑出來,"娘娘吃一點嗎?嚐嚐臣妾的手藝?臣妾從前在家鄉時,可是釀酒的一把好手,可惜這宮中土也稀薄,水也不好。"
我仰著頭,伸手接住幾枚梨花瓣,"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那才是好的,臣妾覺得好的,宮中都沒有。"
齊薑愣了愣,並未責備我大膽,而是輕輕歎了口氣,"沒想到,你真的是個傻子。"
"算是本宮平生僅見,出塵脫俗,卻半點不通人情世故。"
她喃喃自語,"難道這就是他喜歡的模樣?"
"他們不是說了嗎,我不過是個好看一點的草包。"我嗤笑一聲。
齊薑拿過了一壺酒,竟不顧她華麗的衣著,跟我一般席地而坐,
"你不是個草包,隻是真的不該進宮,這裏不適合你。"
"皇後,"我突然拉住她的手,"是我對不起你,明明你是他的正妻,我卻還是要同他在一處,偷了你的東西,還沾沾自喜,果然是我錯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報應吧。"
"你真心喜歡她?"她喝了一口酒,看著我,"真心喜歡他的人,都得了報應,你不必向我道歉,這宮裏的女人多一點,我也不失意,少一點我也不得意,我早已習慣了,帶著麵具生活。"
"他如今喜歡什麽人,我也不甚在意了,"我淡淡道,唇角漫過一絲苦笑。
"是我帶來了趙燕回,你傷心了?"她以為我還在吃醋,隨即抬起頭又是高傲的模樣,"寒酥,這裏是深宮,其實我也不是算計你,我也不想算計任何人,可是宮裏就像是前朝的一盤棋,到了該下這一步的時候我不能猶豫,這是規矩,宮中就是該雨露均沾,怎能一人獨大?"
我點點頭,"可這不是我想要的,這裏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要他隻屬於你嗎?"皇後突然激動起來,"你憑什麽要他一顆真心隻給你?我與他夫妻七載,他在我身上的用心不過最初的三四個月,他隻是需要我母親的幫助罷了,後來層出不窮的美人,前赴後繼,他看也看花了眼,怎麽還會記得來我昭陽殿的路?"
"為什麽要嫁入深宮呢?真的別無選擇嗎?"我問道。
"我們幼時就一處玩耍,那時候他還不是太子,是他跟我母親說,若得阿薑姐姐為妻,必以江山拱手,隻為看我一笑。"
我心中更是寒涼,"就因為他那一句心機滿滿的誓言,你就強撐著走到今天嗎?明明負心薄幸滿心猜忌的是他,可是我卻累了。"
皇後齊薑站起身,已經又是端莊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剛才神經質般的神色,"在未央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分,本宮是皇後,你們是妃嬪,隻要你們不覬覦後位,我們都可以和平相處,平素鬥鬥牌賞賞花養養鳥,就如此這般過一生就好了。"
我輕抿一口酒,笑道,"若是他心中沒有你,做皇後又有什麽趣味?"
"這輩子,本宮都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進了椒房殿,名字刻進了皇家玉牒,哪怕本宮死了,也是他的妻子,能與他並肩進退的,隻有本宮。"
我看著這個看似堅強,卻總是如錦衣走在鋼絲上的女子,盡管她看起來那樣強大,我卻總覺得下一秒她就要墜入深淵,她真的一心一意愛著劉無忌,這種愛已經變態到成了她的心魔。
"娘娘,近日我總覺得自己勘不破,覺得心中不甘,可是今日你來找我,我反而覺得心中釋懷,所有的放不開,都是自己的心罷了,放不下自己付出的真情,舍不得自己就這般被他從心中抹去,說白了我們都隻是心疼自己,你的哀怨和不甘都隻是在消耗你自己,明明你隻要換一條路走,就是柳暗花明,為何偏偏要跟深淵對峙?"
"你能放下嗎?"她狐疑的看著我,又神經質般的一陣冷笑,"那是不是說明你沒有我那樣深刻的愛他?"
我笑而不語,便換了一個話題,"娘娘,待臣妾酒醒了,給你做點蜜糖吃,吃了甜食心情就會變得很好,臣妾做蜜糖的手藝也是很好。"
"寒酥,"她湊近我,她瞬間又是那個微笑的皇後了,"蜜糖的事且放一放,不著急,眼下李夫人有了皇嗣,本宮曉得你也不喜歡她,不若跟本宮聯手。"
她頓了頓道,實話實說,"本宮也不喜歡你,可是比起李淩霄,看你就順眼多了。"
"皇後,臣妾都已經失寵了。"我提醒她道。
"嗬嗬,"皇後嘴角一抽,"你還真是個傻子,你看看你現在不還是在甘泉宮住嗎?若是陛下不惦念你,大可以將你遷出去隨意處置,可是他依舊留著你,還想要跟你朝夕相見形影不離。趙燕回不過是一時新鮮,不可能超越你,本宮看得很明白。"
她看向我的眼神,仿佛眼中藏著尖銳的獠牙,不知是想撕咬我,還是拉著我一起去撕咬李淩霄,其實無論怎麽做,都不過是前門拒狼後門進虎罷了,可她不僅僅是皇後,她將自己看作是劉無忌的正妻,為了能跟他在一起,不惜飲鴆止渴。
我淡淡道,"娘娘,臣妾醉了。"
她沒有勉強,隻是對我說道,
"待你醒了酒,便仔細想一想,宮裏沒有永遠的敵人。"
"不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嗎。"我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