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管郎一曲肝腸斷
管英，給人的感受非常特別，與我見過的人間男子劉無忌還有半妖之身的劉景行都不同，他有著雌雄莫辨的美貌，眸子裏閃耀著仇恨的火焰，彎起的嘴角帶著不屑一顧，即便他穿著鄙陋，卻在氣度上像個落魄的貴公子。
他看著殿上的女人們，那種眼神大膽而露骨，他沒有將她們當做是皇帝的妃嬪，帝國最尊貴的女子，他毫無隱晦的目光肆意逡巡在她們身上，更近乎是一種狎妓的姿態，柔弱如潘芋兒幾乎承受不住他的目光般向後倒去，好似他眨一下眼睛，她一身嚴嚴實實的衣裳就不翼而飛了一般。
我覺得這人挺有趣，但委實不方便表現出來，於是狀似無意的又拿起一塊雪蓮果吃，座下的妃嬪漸漸都不淡定了，連飛揚跋扈的李夫人也紅了臉，顯然她也感受到來自管英眼神的褻瀆。
＂你這個登徒子！＂她拍案而起，＂信不信本宮現在就砍了你的腦袋？＂
管英適才被扔在地上，現在靈巧的翻了個身坐了起來，右腿很隨意的支起來，倒是一氣嗬成的風流瀟灑，他唇角一歪，牽起一個膽大包天的笑容，那雙桃花眼絲毫沒有恐懼，反而撩起了一室芳心。
這些宮中女子，大多出身名門，從小琴棋書畫不見外人的養著，隻為了有朝一日送入宮中，她們如何見過這般賴皮又漂亮的男子？一個個不由得麵紅耳赤又忍不住偷偷瞄看。
＂小爺我出身青樓，我娘便是老鴇，自小什麽美人都是見了的，唯獨是這未央宮裏的女人沒見過，今日倒是有此豔福，可惜啊！美則美矣，都少了份活氣，可見這帝王不如爺自在，爺走的很歡喜很滿足，夫人，您快快動手！這世上管英一點不惦記了！！＂
管英一臉的張揚無懼，大喇喇衝著李淩霄說道。
＂你！＂李淩霄罕見的氣紅了臉，這檔口，我因聽著他說的實在有趣，掌不住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然後，所有的目光成功的被我吸引了過來。
＂咳咳。＂我尷尬的咳嗽了幾聲，下麵的管英也向我看過來，但是他看不看過來沒什麽要緊的，要緊的是李淩霄的目標又對準了我，一連串的連珠炮向我打來。
＂雲妹妹這是在嘲笑本宮嗎？還是你覺得這狂徒有趣？難不成果真你們出身相近，看見了便覺得心意相通？＂
我很佩服李淩霄的聯想能力，我要再不說話，她可能連我和管英的孩子叫什麽都想好了。
於是，我轉頭看著管英，麵上輕輕一笑，＂本宮不過是笑姐姐迂腐了些。＂
＂你說什麽！＂李淩霄鳳眸圓睜。
＂你看你激動什麽，我隻問你，你要這位管先生入宮所謂何意？＂
＂自然是瞧得起他的技能，讓他在宮中一展所長。＂
＂既然是求賢，哪裏有賢士心中不願，便強製打殺的道理？＂
＂他不過是賤民，本宮要他做事，本就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不要以為自己有幾分妖嬈的樣子就把尾巴翹上天去！＂
眾妃一時安靜，看看管英又看看我，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我沒太在意這種赤裸裸的人身攻擊，隻是站起身，款款向著管英走去，他的目光也投在我身上，眸子裏有一種莫名的光亮。
我笑道，＂妹妹前日聽陛下說，大周自建國以來戰火不斷，是以未重視禮樂，如今江山太平，如何還不興禮樂？＂
管英驚訝的看看我，我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繼續死無對證的說，＂陛下說天下之教化靠天下之萬民，隻有百姓與君同樂才是真的樂，所以陛下要在天下廣納賢士，管先生自幼有才名，十幾歲名動天下，這般人物，不能得姐姐禮賢下士，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這一頂大帽子扣過來，連李淩霄也被我蓋在當場，她怒道，＂那本宮便去問問陛下，是否有這等旨意！＂
忽然殿外傳來劉無忌的聲音，＂寒酥所言，正合朕意！＂
玄衣的劉無忌大踏步走進來，身邊還跟著皇後和陶夫人，令我有些吃驚。他一把將我攬在身邊，＂寒酥方才說的極好，正是朕心中所想。”
李淩霄連忙過來見駕，旋即狠狠瞪了我一眼，便對劉無忌道，＂陛下，今日是臣妾的生辰，您怎可幫著雲夫人一起欺負臣妾？＂
她的手還想像往常那般攬住劉無忌的手臂，劉無忌卻臉色一沉，道。
＂朕平日太過縱容你，讓你在朕的子民麵前丟臉，不為你一人唱曲就是死罪嗎？要是滿朝文武都如你這般，飛揚跋扈，恣意妄為，草菅人命，那朕的江山還坐不坐的住了？＂
今日本是李夫人的生辰，皇帝前來不僅不給她顏麵，反而是重話連連大掃她的顏麵，眾人心中疑惑，都不動聲色。李淩霄聞言匆匆下拜，＂陛下息怒，臣妾知罪！＂
＂哼！＂劉無忌冷哼一聲便拉著我往上首而去，我一眼瞥見皇後唇角洋溢著歡快的笑容，便知道有事要發生，我抬頭看看劉無忌，這便是他昨夜對我說的驚喜嗎？
李淩霄跪下下首無人理會，劉無忌不但沒有往日溫柔，反而陰沉道，＂李家的女兒真是與別個不同，有皇族風範，若不是皇後就在朕身邊跟隨，朕還以為朕還有一個皇後在這裏跪著！＂
李淩霄唬了一跳，連忙俯首道，＂臣妾一向敬重皇後，不敢僭越！＂
＂不敢僭越？李氏你瞧你穿著什麽？誰許你如此不敬皇後！＂劉無忌吼道，臉上更是陰雲密布。我突然覺得透不過氣來，總是覺得下麵跪著的是我自己，我悄悄看了一眼陶誠，她倒是動也沒動，好似老僧入定一般，不知心中也似我一般兔死狐悲嗎？
其實今天李淩霄穿得與平素沒什麽區別，她喜穿紅色，宮裏人人皆知，可是嚴格來講身為妾室，是沒有資格穿正紅的，未央宮裏隻有皇後有此資格，於是她就常常穿著無限接近正紅的衣裳招搖過市，她已經習慣於無限製的試探皇後的底線，紮皇後的眼睛。
然而帝王說你無罪你便是無罪，帝王說你有罪你全身是嘴也是有罪。李淩霄眼睛有些紅，辯解道，＂陛下知道臣妾自幼喜愛紅色，並不是真的不敬皇後，何苦今日提出來！＂
＂那寒酥呢？＂劉無忌繼續道，＂寒酥是朕從宮外帶回，又救過朕的性命，是朕心愛之人，你為何屢屢欺辱於她？＂
李淩霄猛地抬頭，＂那陛下說說這裏哪不是陛下心愛之人？她既無家世出身低微，憑什麽於臣妾平起平坐？＂
＂你不敬皇後，欺辱朕心愛的妃子，是誰給你的膽量？你父親？還是整個李氏家族？因為先皇後是出身李氏，所以你覺得自己也該做皇後是嗎？＂
劉無忌聲音不大，但句句誅心，李淩霄有些慌亂，＂陛下，您何出此言？＂
＂你大膽！＂他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好像她賤如螻蟻，道，＂你們李家如今要反了不成，管到宮中朕寵愛誰？你還不曉得吧，你兄長李威出征犬戎，如今大敗而回，損了朕三萬兵馬，你瞧不起寒酥的出身，那你們李家護國不利，又有什麽臉麵在朕麵前囂張！＂
李淩霄驚得臉色煞白，＂那我哥哥如今怎樣？＂
＂怎樣？＂劉無忌冷道，＂抬回了你們李家，全身的骨頭都斷了，若是能治好，那還真是皇天賜福，隻是你倒不為他積些福氣！＂
李淩霄眼中噴火，雙拳緊握，若換了別的女人，大概早就昏過去了，可是她依然端端正正的跪著，聽完劉無忌的訓斥，便叩了一頭。
＂是臣妾的不是，請陛下寬宥臣妾的兄長！＂
劉無忌緩緩走到她身邊，她想要伸手捉住他的衣袍，卻被他一個窩心腳踹在胸口，口中滲出了鮮血，他冷冷的望著盡委塵埃的她。
＂朕有皇後，即便沒有，你也不可以肖想！＂
李淩霄唇角漫過一絲冷笑，隨即撐著身體起來謝恩。
還要謝恩，謝謝皇帝告訴她，一輩子不可以覬覦他正妻的位置？
＂下去吧，禁足三月，不必在宮中行走！＂劉無忌揮揮手，似不喜她在眼前。
李淩霄走之前，回頭看了看我，她的腳步微微踉蹌，倉皇而去。
獨步後宮的李夫人铩羽而歸，皇帝輕柔的扶著皇後，二人攜手，無限融洽，重新歸座，絲竹聲又婉轉響起，又恢複了剛才的歌舞升平，過生辰的主角成了悲劇，座下的妃嬪都緘口不語，好好宴會好似喪事一般，突然下麵管英道，＂陛下，草民願獻上一曲！賀我聖主英明！＂
劉無忌這才露出笑臉，＂管先生既然願意，朕自然高興！＂
這是早有人替他鬆了綁，他抬頭看向我，＂草民隻是覺得若是現在死了，還真是多有遺憾，多謝雲夫人適才相救！＂
我微笑著點點頭，隻覺得他的目光直接而大膽的看過來，怕引起劉無忌心中不樂，於是斟了一杯酒奉與他，這時管英身前擺好了一架古琴。
他的手指輕輕一撥，便有高山流水之勢，轉而蒼涼浮華並舉，好似浮世悲歡一齊湧上來，他的琴聲勾勒出靡靡幻境，仿佛觸手可及，卻又終成虛幻。
＂浮生如是苦，為甚窮奔忙，
盛席華筵鬥千殤，展眼便散場，
縱有千般悲喜，不過大夢荒唐，
自古情深長抱恨，怕不思量，寸寸斷腸，
不若春夢隨他散，任天高鳥，飛花逐浪。＂
一曲終了，眾人皆沉醉在其中，唏噓不已，不知今夕是何年，劉無忌拉著我的手，輕輕捏了捏，我歎了一口氣，當真是自古情深常抱恨嗎？
皇後卻笑道，＂果真是管郎一曲肝腸斷啊！今日若不是雲妹妹，這麽好的歌曲，怕是再不能有了。＂
劉無忌道，＂管英賜封樂府都尉，雲夫人惜才有功，賜居仙居殿，另賜明珠十斛！＂
這峰回路轉的我幾乎回不過神，還是陶誠拉了我的裙子，我才起身謝恩。
陶誠在我耳畔說道，＂日後可以去仙居殿找你玩了！＂
我看了她一眼，倒是我得了仙居殿後最好的消息。
這時皇後突然開口，＂陛下，管都尉有好曲，臣妾母親那裏送了臣妾一位舞姬，當真是配得上此曲的！＂
劉無忌身子微微前傾，溫和的看著皇後，＂哦？姑母那裏又調教了什麽好人？＂
皇後笑而不語，輕輕一拍手，便走上一個女子，蜂腰削背，高挑柔軟，走了那幾步當真回風舞雪一般優美，隻是見了她，便覺得清秀中帶著妖媚之氣，並不似貴族小姐的氣韻，倒是頗有風塵撩撥之氣，但見她輕輕下拜，口稱君王萬安。
劉無忌心情頗好，抬起頭來，那女子聞聲抬頭，果真珠玉無暇，嬌媚可人。
陶誠卻不由自主道，＂怎有雲妹妹幾分風姿？＂
皇後則狀似不覺，＂大抵美人都是如此，雲妹妹是人間絕色，她不過是有幾分模樣罷了。＂
劉無忌問道，＂叫什麽名字？＂
她燕語鶯聲道，＂奴婢趙燕回。＂
＂人間燕好，幾回魂夢。好名字.＂劉無忌誇獎道，笑起來簡直就是一個色魔。
我轉過頭，心中不知是何種感受，卻碰巧看見管英在看我，眼中似乎有許多好奇。我幹脆低下頭，不做任何表情。
劉無忌當場冊封了趙燕回為八子，以她的舞姬出身貌似位置也不低了，他在下麵輕輕拉住我的手，又說，＂寒酥，今日朕沒有辦法，畢竟是皇後安排。＂
他湊近我的耳朵，＂不過，朕今日總算給你出了氣，這後宮中怕是無人再敢小瞧與你。＂
我胡亂的點點頭，我覺得即便我說不許去，也沒什麽用，我也並不想在他麵前示弱，皇後一臉優哉遊哉，她能做到給自己夫君獻美的地步，果然是做皇後的料子，我輕輕仰起頭，宮中這麽多女人，我大概早晚要習慣他今日朝東明日朝西。
況且今晚，我需要去一趟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