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入未央宮
劉無忌深深的看著我,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緒,依舊是古井深潭一般,他不過22歲,究竟是多少沉重往事令他老成得連我這個妖都看不透。
所以,這就是人與妖最大區別嗎?
“寒酥!”劉無忌喚了我一聲,話音還未落,他身邊的一個將領便越眾而出,聲音沉痛道。
"殿下!吾等隨殿下盡忠,殿下絕不可效法先帝,若以紅粉害江山,陛下如何自處!”
劉無忌突然一凜,怒道,"放肆!若不是寒酥於崖下救孤,孤早已不在人間,她除了是孤心愛的女人,更是孤的救命恩人啊!便是為她而死,也不過是報答萬一!"
那將領聽聞此言,傾身跪倒塵埃,"夫人在上,受末將一拜!”
“末將感激夫人相救主上之恩,可主上為大周儲君,若是今日身死,那大周江山便落入亂臣賊子手中,夫人,殿下一路拚苦戰至此,幾番拚上性命,你可忍心見殿下功敗垂成?”
他抬起頭,竟然眼淚縱橫,再一次對著我拱手道,“末將吳征,黑雲鐵騎大統領,官拜三品,吳族世代為官,夫人,若是您今日願為陛下犧牲,吳征願舉族辭官去京世代為夫人守陵!”
我愣了一愣,劉無忌卻長劍一揮指向吳征,“你胡說什麽?孤發誓此生卻不辜負夫人!信不信孤現在就賜你一死!”
“殿下請便!”那滿麵風霜臉帶刀疤的吳征,挺起脖頸,引頸就戮!
我心中感動,畢竟劉無忌終於還是心中有我。
可身後的劉景行卻發出一聲嗤笑,仿佛滿是不屑與厭惡。
他又在我耳邊輕語,“你可真笨。”
我已經不耐煩了,雖然下山前我的法術已經被封印,可姥姥允我帶著重華羽衣,我便一直穿在身上,羽衣乃是我們仙鶴一族修煉千年以上才可獲得的護身法寶,便如狐族的狐珠一般,因我直修了九千年,羽衣之上更添輝月之光,乃稱為重華羽衣。相當於我的泰半法力依然帶在身上。
於是我心隨念轉,玲瓏寶劍便已握在手中,姥姥曾告誡我不得輕易使用重華羽衣,但是此時難道不是迫在眉睫嗎?我掩在氅衣裏的手猛一翻轉,一股真氣便向後彈去。
我身後一聲悶哼,劉景行急急後退兩步,這邊廂我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玲瓏劍便架在了他的肩上。
我挑眉看他,他卻又對著我溫和的笑了笑,甚至還帶著些狡黠,我沒想要傷害他,因為我覺得他也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如果說這是一場皇子之間權利之戰,那還遠沒有到最後一刻,我不明白他為何要走這一步?
突然一支羽箭破風而來,我本想抓住那支箭,可眾目睽睽,我隻好眼睜睜看著劉景行被一箭力透肩膀,重重倒在地上。
吳征大手一揮,幾個騎兵快速上前,將劉景行製住,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卻比照著唇語對我說,"放心吧,我不說。"
我一震,他說的該是我衝動下告訴他我的身份吧,這人忒奇怪了些。正想著劉無忌已經走到我身邊將我攬在懷中,"你沒事吧,寒酥?"
我搖搖頭,他放了心,抬頭看著劉景行,卻又變得語重心長,"四弟,放心,孤不會殺你,父皇曾要我照看你,你便隨孤一起回長安去,待孤登基後,四弟便在宮中常住,咱們兄弟同享江山!"
劉景行吐出一口血沫兒,悠然笑道,"那臣弟便拭目以待。"
他雖是中了箭,又淪為了階下囚,可是氣勢上卻依然是那個華貴萬千的少年皇子,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便隨著士兵款款的走了。他這番做派,我在心裏是十分欣賞,劉無忌則雙目冒火,我以為他快要氣背過去,連忙伸手撫了撫他的胸口。
劉無忌再轉向我的時候,眼中的怒火頃刻已消失無蹤,他隻是頗為沉痛的拉住我的手,"四弟年幼時備受父皇溺愛,才慣出了這樣膽大潑天的性子,說來孤這個做兄長的也有錯,早該好好管教他,可惜總覺得他還年幼,不忍苛責。"
我一瞬間有些恍惚,倒不知他此刻是否是真情流露,忽又聽他自稱為孤,想起他的諸多隱瞞,便生氣道,"太子殿下說的是,民女來自江湖,萬事不懂,隻是好騙!"
他哈哈一笑,"我錯了,寒酥,因我身份特殊,不得不隱藏一二。"
"連我都不信?"
他卻突然沉下眼眸,有些哀傷道,"我也怕你知曉了真相,不願與我歸京,宮中規矩多,我怕你不願意。"
我心頭一鬆,笑道,"都說了嫁你,自然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隻是你能不能允我經常出宮逛逛?"
他突然一把將我摟在懷中,"不能!"
我被他勒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為何?"
他在我脖頸處狠狠親吻,“你這樣的絕色,我怎能放心你出宮招搖,你便隻能在我眼前逛逛!”
他強勢霸道的捏住我的下巴,眼神中突然出現方才看著劉景行才有的怒火。
"他剛才貼在你身上,說了什麽?他竟敢貼在你身上!"
還未等我做出反應,他突然又變了一張陰沉的臉,問道,
"為何你隨身有劍,你竟會些武功嗎?"
我便對他說,"我生就在穀底生活,爹娘唯有我一個女兒,也想著怕他們有一日不在我被人欺負,我爹會些拳腳,便教給我。"
他看了看我,又是眯著眼睛很危險的姿態,我連忙故作生氣,
"你瞞了我你是太子我都沒有生氣,你還好意思計較我會不會點功夫?你這人疑心這般重的話,我便要自己回家去了!"
說罷轉身要走,他卻從後麵攔腰緊緊抱住我,像是怕失去一般。
"你別生氣,我隻是太喜歡你而已。以後不會了!"
我伏在他身上苦笑一聲,我有點看不透我喜歡的這個男人,他英姿勃發,卻又敏感多疑,難道生在深宮裏的孩子都是這般嗎?
我摸摸他的頭發,"你別怕,我隻是逗逗你,你在這裏,我怎麽會走呢?"
他打橫抱起我,"你哪裏也不許去,日後也不許你走出軍帳!"
我嘻嘻一笑,"你看的住我?"
他眼神一暗,"你試試看!"
往後那兩日我確實被他累得不輕,於是也真的沒有再出軍帳一步,劉無忌後來的日子很少回來,都是在清除劉景行的殘餘勢力,那幾個月,每日都是火光燎紅了天際,青州的百姓也哀鴻遍野,他們本就一直生活在這裏,是因為有人挑起了戰爭,他們才淪為案板上的一塊肉,得不到的人想搶,搶不到就想要毀掉,劉無忌說征戰是為了江山百姓,可是這是百姓們想要的生活嗎?我委實瞧不清這樣一個塵世。
我隻有在夜晚時,默默地念著咒法,希望多少安撫一些亡靈,每每這時我經常會聽到笛聲悠然響起,仿佛也在吹奏著安魂曲,是劉景行,我遙遙看向關押他的軍帳,常常歎了口氣。
數月之後,劉無忌跟他的黑雲鐵騎便像一道暴烈的颶風般席卷了青州,很快就要班師回長安了。
拔營而起那日,劉無忌扶我進了馬車,我回首看了一下那烈烈招展的戰旗,是我繡的蒼勁有力的“周”字,馬車緩緩駛動,向著長安而去。
就這樣,九千歲我,進了華麗巍峨的未央宮。
一入宮門,便有一批一批等著給劉無忌行禮跪拜的大臣與宮人,看得我眼花繚亂不知所措,劉無忌心情非常好,有一種皇位被拉出去戴了一圈又回來的那種失而複得的歡喜,幾乎是立刻入住了帝王才有資格居住的甘泉宮,然後將我安置在甘泉宮的偏殿,便去準備他自己的登基大典。
服侍我的是幾個伶俐的宮女,見到我的時候盡管驚訝,卻都把表情很好的掩飾起來,因見劉無忌幾乎有時間便來看我,更是脫襪穿衣這樣的事也要代勞,殷勤得十足。
那一日天氣極好,我便在園中采了些新鮮花瓣,做了一份蒸糕,想要送去前殿給劉無忌嚐嚐,還沒走出門口,便有一位掌事宮女名喚珍珠的攔住了我。
她二十幾歲的樣子,頗有些姿色,隻因顴骨有些高,便顯得有些淩厲刻薄,即便她滿臉笑意,那種笑意也不曾達到眼底,平日裏直把宮規掛在嘴上,惹得那些小宮女極為怕她,我也不甚喜她。
"寒主兒,您這是要去哪裏?"她向我微笑施禮,做作的樣子令我很不自在。
我舉了一下手中的食盒,"你看這是什麽?"
"食盒。"她回答。
" 嗯,對,食盒,"我咧嘴笑笑,"我正要去出恭。"
"您說什麽?"她滿臉驚異,"您怎麽可以帶著食盒去出恭!"
我一拍手,"是呀,我怎麽可能帶著食盒去出恭,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帶著食盒當然是去送飯啊!"
周圍的宮女都掌不住噗嗤的笑出聲來,然後在珍珠威壓的目光下又轉為平靜。
珍珠明顯被我氣紅了臉,但是實在不方便對我直言斥責,憋得像個蛤蟆,我看了格外開心,便越過她繼續向門外走去。
"您是要送去前殿嗎?"
"廢話又來了,總不會是做給你吃,我自然是去給無忌吃!"我白了她一眼。
"寒主兒,您失言了,不可以叫陛下的名諱,這是規矩!"
我不服的站到她麵前,高出她一頭的我,居高臨下道,
"那我跟你說,我也不喜歡你們稱我寒主兒,你聽見了嗎?"
她看了看我,"那要如何稱呼您?"
"叫夫人便是!"
她突然撲哧一笑,眼中滿是不屑,"敢問寒主兒,陛下可是有詔書封了娘娘做夫人?"
"什麽詔書?"我愣了一下,"我是他的妻子啊!"
珍珠麵上還有嘲笑的意味,"別說您沒有封夫人的詔書,
便是夫人也不敢自稱是陛下的妻子啊,隻有皇後娘娘一個人才是陛下的妻子!"
說罷,她帶著人轉身離去,而我,手提著食盒方才如夢方醒。門口處,恰見一樹梨花,簌簌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