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妖妃來自長留山
夏媛今晚始終處在一波又一波的驚懼中,而且驚懼中還帶著極度的困惑,雖然入宮時間很短,但是她此前已經聽了太多的傳聞,眼下的女子秉絕世容顏,明明應該是傳聞中的雲昭儀,是未央宮裏李皇後之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年紀對不上號啊!這名女子極為年少,因著通身的貴氣,夏媛才會勉強覺得她比自己大兩歲,可是雲昭儀盛寵二十載,今年少說也該年近四旬,如何活脫脫是這般少女的模樣?
她不由得想起方才皇帝神秘的口吻,“她是妖精!”
難道這並不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責罵,而是,真的嗎?
她不由得往後瑟縮了一下,那女子俏皮的笑了笑,並不做勉強,直起身繼續向寢殿走去,這時才有內侍慌亂的通報聲響起,“昭儀娘娘到!”
真的是雲昭儀?夏媛看著她迤邐的裙幅輕緩的移動,有她在地方都好像有月光拂過,不複之前的陰森詭異,她終於不顧自己鬆散的發髻和衣衫不整的狼狽,緊追了幾步一把抱住了雲昭儀的腿,娘娘,救我!
她滿麵淚痕,心底早已滿是絕望,卻不知為何隻覺得眼前這人可以救自己。
雲昭儀低下頭,眼波柔和的拂過她的身體,歎息似的輕笑了一下,
“很害怕是嗎?”
夏媛點點頭。
“隨我進去吧,總是你我有緣,這個故事也該有個人聽一聽。”
言罷,她回首看了一眼,夏媛見她眉梢處似有淺淺的梨花圖案,竟不像是描畫上去的,而是自來就生在上麵的,心中不由更是納罕。
雲昭儀喚道,“岫煙,給小姑娘披上外衣吧。”
“是。”身後那名冷豔的女官恭敬得走上前,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件披風,輕輕為她披在身上。
雲昭儀略略回身,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卻看起來輕蔑十足,她看了一眼地下同時跪著的孫尚宮,便清冷的開口道。
“這不是掖庭的孫尚宮嗎?這麽晚還在甘泉宮侍奉,可真是太辛苦了。”
這幾句話猶如刮骨鋼刀,在孫尚宮的後背上來回翻滾。
“昭儀明鑒,是陛下欽點了媛主兒來侍寢,奴婢隻是服侍媛主兒過來!”
雲昭儀的笑容更為冰冷,“所以她額上的梨花也是她自己畫的,
她這欣愁髻,遠山眉也都是她自己見過本宮,才學來的?”
“昭儀恕罪!”孫尚宮倏然變色,隻是跪地叩頭不止。
雲昭儀淡淡道,“你還記得你初入宮闈的樣子嗎?隻怕你現在早就不記得了,這重重宮苑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能將一個個純美少女,變成一個個吃人妖怪。”
“來人,”她秀口輕吐,卻毫不留情,“拖下去,杖斃!”
夏媛瘋狂的控製著抽筋的腿肚子,眼睜睜看著孫尚宮被迅速拖了出去,連一聲都來不及發出來就消失在了甘泉宮門口。
岫煙上前扶著雲昭儀向寢殿走去,雲昭儀淡淡的仿佛帶著笑一般的聲音又傳來,
“在未央宮中弄權,你們還太嫩了些兒。”
夏媛跟在兩人身後,又一次站在了劉無忌的塌前,這一次她依舊抖如篩糠,因為她沒想到她竟然陰差陽錯的窺探到了大周朝最隱秘的秘辛。
夏媛堅信這是她不是太長的人生中最倒黴的一天。
雲昭儀款款站在劉無忌麵前,居高臨下,好像一個仙女好奇的看著床上錦被中裹著的一截朽了的木頭,她臉上擺著極美的笑容,笑意卻不達眼底。
“陛下,十年不見,您可安好?”
劉無忌驚訝得坐直身體,眼睛幾乎脫眶而出,他伸出枯瘦的手吃力得想要拉住女子的裙擺,卻被對方輕易的避開,“寒酥,你是寒酥?”
“陛下還記得我,大約是因為我還是當年的模樣,可惜陛下卻變了許多,如今臣妾隻認得這張龍塌,委實認不出陛下了。”
雲寒酥的唇角扯出一絲厭惡,依舊站在他不遠處。
“如今陛下亦發有閑情逸致,還喚了新入宮的家人子來侍奉,卻不知喜媚留下的五石散還剩下多少?可還夠支撐陛下縱情尋歡?”
雲昭儀指了指夏媛的方向,輕蔑一笑,“何必呢,您這般不濟,不過是坑了人家的女孩。”
劉無忌咬牙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將朕變成一個廢人!任你搓圓捏扁?”
雲寒酥輕輕理了一下銀色的披帛,笑嗬嗬道,
“陛下糊塗了,這原本是你為臣妾安排的結局不是嗎?隻不過主角變成你自己。”
“朕沒有想到,會栽在你的手上!”他的頭無力的靠向枕頭,沉重的呼吸讓喉嚨一陣暗啞。
雲寒酥揮了揮手,岫煙走上前,手中撐著一個大托盤,她不疾不徐的將盤中的十隻茶杯放在案桌上,隨即退下。
“陛下急什麽,火氣太大傷身,不如同臣妾飲一杯茶,心平氣和敘一敘舊才好。”
“你是要毒死朕?”
"陛下多心,要毒死陛下,十幾二十年前便可做到,何必等到今日?“
“這江山原本就是朕打下來的,你和劉景行憑何覬覦?”
雲寒酥輕歎一聲,“陛下,您是不是五石散服用的太多了,
忘記了你才是大周江山的掠奪者?所有的戰爭都是因你而起。”
她悠然的目光突然看向我,“所以,你也給這個姑娘講了一個故事吧?
講了你這些年是如何寵愛我的,講了你如何為我勞民傷財的修建長樂宮,講你如何弄了那麽多俗不可耐的金蓮花來討我喜歡,而我,卻無情得背叛了你,是嗎?”
原本是神仙打架的場麵,莫名話題轉到了夏媛身上,她連忙跪在地上,直磕頭不已。
雲寒酥揮揮手,“你是信了陛下給你講的故事嗎?”
夏媛先是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美麗的女人在她麵前綻放出極美的笑容,“是不是還對你講,我是個妖精?”
“你就是個妖精!你禍國殃民,軟禁帝王,你就是個妖精!”劉無忌吼道。
雲寒酥將桌案上的茶杯端起,手一傾斜,茶水便潑灑在地上,“”原本我以為做人怎麽也比作妖容易得多,不必深山苦修,不必受天道雷劫,誰知做人之痛,根本不在身體發膚,而是錐心刺骨,求而不得。”
“劉無忌,你還記得齊薑嗎?”
她又撒了一杯茶,“陶誠呢?”
“趙燕回,沐金琥,鄭秀,她一杯又一杯的潑在地上,你的女人都死在你的手裏,你不敬她們一杯嗎?是你將她們變成了鬼,如今她們芳魂不遠,怕是要等著你一起去地府做夫妻!而我呢?”
“是的,我是個妖精,”她的眼眸突然恨意洶湧,“你不也早就知道我是個妖精嗎?是你燒了我的重華羽衣不是嗎?”
劉無忌的瞳仁突然一陣瑟縮,渾身開始劇烈地抖動,同時開始劇烈抖動的還有跪在遠處的夏媛。雲寒酥蹲在地上看著夏媛,“別怕,你看我是有影子的。”
她又起身轉了一個圈,然後拉住她的手,“我的手心也是暖的。”
“我哪裏像個妖精呢?”
她突然用手使勁抹了一下頭發,一層黑色的發絲被她拉了下去,露出來的卻是滿頭銀霜似的白發,劉無忌和夏媛全都被這個場麵驚呆了。
白發三千丈,無損她的美貌,卻將她通身鍍上了沉沉的悲愴。
這樣,像個妖精吧?她又看了一眼夏媛,你眼前的寵妃,還那麽令人豔羨嗎?
殿外一陣淒冷的風刮過,連草木都發出低低的悲鳴,夏媛突然覺得眼角酸澀,這個鶴發童顏的女子,好像早已千瘡百孔,遺世而獨立。
“寒酥,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麽美,即便滿頭白發,你也依舊是朕今生見過最美的女人。”劉無忌突然癡迷的看著她。“就算你是妖女,朕也要將你留在身邊,朕沒有後悔過,這世間最好的,本來就應該屬於朕一個人!”
白發美人緩步走向他,“我也不後悔遇到你,盡管你毀了我的修行,毀了長留,我卻因為你才能遇到景行,那才是我做人之後最好的時光,可是景行卻因你而死,我便永生永世都不能原諒你,我要讓你看著你最得意的一切都不再屬於你。”
窗外月光在天上皎皎,雲寒酥則在深宮冷若寒冰。
她頓了頓,眼中光華流轉,仿佛此身已經羽化而飛,穿越過迢迢山水,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我雲寒酥,本是長留山上,修行了九千年的仙鶴。。。。
天地何茫茫,世外有仙山,有長留山者,群湖環繞,大者縹緲千畝,觀之若東海,
小者星羅棋布,若齊魯萬泉。聽聞天帝禦駕於此,也不免駐足思鄉,長留不舍,是以稱為長留山。
傳說此處乃是仙凡之交界,若是尋得此處,吸取仙山精華,便可坐地飛仙,然而世人所見仙山,皆為千湖倒影所化,自洪荒上古至今,窮盡人力,到此者寥寥無幾。
長留山的山神名曰玉合姥姥,也是仙鶴一族的女君。
而我,是她的外孫女,修煉了九千年,還是差一步登天。
這個年齡段,在我族中很沒有麵子。雖然我們長留山出仙人,但並不是每隻鳥獸都這麽有上進心,也是要經過辛苦修行才能得到正果,但是一般悟性高的千八百年也就得道了,
差一點的兩三千年,也就渡劫飛升,隻有我,因著怕雷擊之痛,直直蹉跎了九千年,算是本山最法力無邊的一個妖精,雖然沒人敢惹,但是十分尷尬,慢慢的,大家給我取了一個外號,長留九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