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不過空

  章默桐維持著一貫的沉靜姿態,拉開藤椅入座,將兩名女子打量個遍,依次打了個招呼。淡淡垂眼,“別介意,我正好在附近,看到你們兩個……就進來看看。寫意,你可以理解的,是不是?”


  寫意幽黑的眼眸似乎閃過笑意,彎了彎嘴角轉動著手中的湯匙,並沒有開口說話。她自然一貫是脾氣溫和的人,無論章默桐出現是為了什麽原因,她拿他當朋友,便不會心存猜忌。當然,章默桐那個“正好在附近”的理由委實牽強,很難讓人相信。


  章千喏眼神閃爍,當發現寫意和章默桐是熟識之後,有一瞬間,她身形僵硬微動,似乎是要站起來。但她最終沒有,很快平複自己的心情,隻是咖啡卻喝的苦澀毫無滋味。她勉強微笑,“原來小桐和婁小姐是認識的……”得到寫意的微笑點頭認可後,口吻遲疑了下,看向章默桐的眼神有輕微的祈求,“小桐,你能不能先離開一下?我和婁小姐……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兩道異口同聲的聲音同時響起,一男一女對望一眼,然後章默桐沉默,把發言權交給了寫意。


  寫意輕聲道,“章小姐,你和老公的愛情,確實很感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相離經年情真意切,但生活不是以你們為男女主角的。他是我的老公,他正在出軌,我……要怎麽成全你們?”受傷的,從來就不是你。


  章千喏吃驚寫意說出這樣的話,她沉默片刻,“他愛我。”


  “那是以前!”寫意篤定地抬眼與她對視,“章小姐,你們已經很久不見麵了。他所愛的章千喏,隻是記憶中那個章千喏,而不是現在的章千喏。你能確定老公和我結婚半年,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嗎?怎麽可能,老公是很多情的一個人……他又用情很專一,但你有什麽資格來要求他的愛情呢?他放不開你,無非是你的傷害解除不了。他想著你念著你,每次都心痛每次都放不下……你有什麽資格呢?當年能決絕離開的女子,有什麽資格要他重新愛上你呢?”


  “婁小姐!”章千喏唇色發白,然後冷笑,“若你是我,當年也會離開他!我隻想讓他看到成功的我,嶄新的章千喏!不再受製於任何人的章千喏!”她站起來手撐在桌子上身子前傾,逼視寫意,完全忽略了旁邊還有個沉默寡言的弟弟在看著,“你不了解我的心情!我自然不會浪費口舌與你解釋!我隻告訴你,我在國外這幾年,隻有澈才是支撐我堅持下去的希望……我現在回來了,我要我們的愛情!我要澈!”


  “章小姐,”很難得,在說了那麽大段話後,寫意盡管臉色蒼白氣息微喘,氣色卻是詭異的平和,還能維持著笑。她從皮包裏拿出一張支票遞過去,“多少錢,你可以離開呢?消失的幹幹淨淨呢?”


  章千喏怔怔地看著坦然落座的漂亮女子。優雅,溫和,清潤,她是水蓮花般美麗的女子,低眸微笑的動作讓人怦然心動。心神略略恍惚,似乎時空輪回,好多本以為可以忘記的畫麵在腦海中重新閃過——就像是一直在提醒她,無論如何,她還是那個章千喏。


  “澈,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不對?”


  “阿喏,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保證。”


  “澈,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阿喏,我不在乎,我隻喜歡你。”


  ……當愛語轉淡,優雅雍容的貴婦人把一張支票放在鋥亮的茶幾上,對她笑得矜持,“章小姐,明人不說暗話,到底要多少錢,你才能離開我兒子?開個數吧。”


  章千喏神色木然,呆呆地看著寫意。有一瞬,突然清醒地看到自己和她的差距。她是優雅從容的大小姐,自己無論怎麽努力,也難融入上層人的世界……就像現在,她明明已經蛻變成了驕傲的公主,為什麽婁寫意依然可以坦定地把支票開給她?

  “寫意!”深知寫意並不是這種勢力的人,又被章千喏脆弱的神色弄得眼底微痛,章默桐拉了拉寫意,眼底閃過祈求。無論他怎麽不原諒自己姐姐的情事,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受辱。


  寫意笑容發涼,靜靜看著章千喏,眉毛挑高,“章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你也知道,但要我傻乎乎地被你利用,我也不願意……”她輕輕撥了個號碼,柔聲,“老公,你在後麵聽了那麽久,也該出來了吧?”


  章千喏眉角跳跳,雙唇微抖,沒出聲,眼底的淚光點點,又被她倔強地逼回去。


  章默桐則是立即回頭,果見慵懶如水霧的青年從後方慢慢走出來,與往日慣有的輕笑不同,他薄唇微翹緊抿,一手搭在章千喏肩上,目光卻是複雜地看向寫意。


  寫意眉角眼梢有些倦怠,捏著眉心看章千喏,“我是無意中看到老公坐在後麵的……章小姐可能不清楚,我喝咖啡習慣隨便亂看……不管老公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章小姐的目的,總該沒有完全失望吧?”


  “婁小姐……”章千喏深深地吸氣,然後靜婉地微笑,“你真是一個妙人。”而她,一直低看了婁寫意。


  坊間傳說中的婁二小姐性情溫和,確實不假。所有人卻忽略了,寫意本性裏尖銳的一麵。而章千喏看到這個女子,大度優雅從容溫靜,難怪能讓慕容澈玩弄感情時還對她側目。


  寫意沒有再和她說話了,而是看向慕容澈,張嘴,“你沒有話和我說?”


  慕容澈錯目,看向外麵斑駁的街景,低聲,“不要像個孩子一樣針鋒相對,”他還鎖了鎖眉梢,閃過不耐煩的神情,“這不是你的風格,寫意。”


  “慕容澈,你怎能這樣和自己的妻子說話?”章默桐扶住寫意微晃的身子,忍了好久的怒意噴薄而出。


  “小桐,不可以這樣和澈說話!”章千喏在旁邊斥責,看向慕容澈的眼神中,有歉意。


  慕容澈懶聲笑,指節撥動了下蓋住眼睛的碎發,笑容清冷華貴,透著絲絲犀冷,“那你又以什麽身份,來和我這麽說話?”


  寫意深知慕容澈的劣根性,隻是深深覺得悲哀。她喉間嗚咽一聲,暈眩感襲來,卻是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冷靜。連她自己都很佩服,自己還能溫和地笑出來,“好……慕容澈,針鋒相對不是我的風格,那麽你來告訴我,什麽是我的風格?”說完便站起來,抓起皮包,深深地看了慕容澈一眼,轉身離去。


  “婁小姐!”章千喏在她背後低聲,“我很抱歉,讓你如此……”


  “讓我如此狼狽尷尬,罪魁禍首並不是你,”寫意停住步子回到,嘴角抹上嘲諷的笑,“所以章小姐不用抱歉。”


  “寫意!”慕容澈掙紮了一下,鬆開搭著章千喏肩頭的手,過來追她拉她的手,口氣有些無奈,“你知道我……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


  寫意笑容頓住,直到此刻情緒終於潰不成軍,她靜靜地看著慕容澈,淡聲,“慕容澈,我讓你為難,是麽?”


  看到寫意那眼神,慕容澈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心裏暗咒一聲自己的多嘴,臉上賠笑,“老婆,我不是那個意思……回去再說好不好,大街上的,老婆給我個麵子好不好?”


  原來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離開了咖啡館,追到了大街上。


  寫意道,“我不為難你,老公。若你所記,便知我從不為難你。”


  慕容澈挑眉,心頭有不好的預感,等著她的下文。


  “你我結婚非你所願,我也不曾強求你做過什麽。你繼續以前風流少爺的生活,我何曾斥責過你半句。可是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寫意目光冰冷平靜,“你每一次婚外情,每一次和別的女人……我都知道。”


  “寫意,我那是,逢場作戲。”慕容澈直覺詫異厭煩,莫名的心虛。但他又想不起,寫意一個人呆在家裏,怎麽會對他在外麵亂搞的事那麽清楚。


  “你是擅長逢場作戲的,”寫意笑容輕如細風,不及捕捉便消失,她抬手,撫摸慕容澈俊逸的麵龐,“那麽和我的婚姻,也是逢場作戲吧。”


  “婁寫意你一定要這麽和我在大街上討論這種事麽?”慕容澈明顯的不悅了。


  寫意安靜地垂眉,挫敗地發現……她還是沒有辦法,平靜地和他溝通。他並不願意和她深入討論,或許說,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於是她道,“我們要離婚麽老公?”


  瞬間的緊張勒緊心髒,慕容澈喘口氣,強笑著摸她的眉眼,“說什麽呢,不夠一年時間……我怎麽會和你離婚。”


  “那麽,我便走了,”寫意點點頭轉身,突然笑靨如花仿佛春回大地,“契約上說互不幹涉……其實我們已經違反了不少了老公,要離婚的話,其實也不差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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