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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最

  “傅介子欣賞勇士,倒是與我事先猜測的差不多……”


  任弘早就想明白了:“先前那西部督郵不用我,因為他是郡吏,凡事求穩,知道我是受禁錮的罪吏子弟,便不敢冒險。”


  “但在絕域裏奔波的將軍、使節,他們缺的,正是奇節勇士!”


  說句不好聽的,正兒八經的官宦子弟,良家百姓,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誰願意到西域冒險?


  張騫兩次出使,隊伍裏也多是郡國惡少年,亦有來自屬國的羌胡,頭上頂著各式罪名的馳刑士。


  他們有一個共同點:窮凶極惡,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賣命,才能發狠,才能豁出去。


  正是這群人,以無畏的勇氣,向著未知世界進發,硬生生鑿空了西域!

  這是屬於華夏的地理大發現。


  但光有勇氣,還不夠啊,想要出類拔萃,任弘還得展現一些其他東西……


  於是任弘立刻折回懸泉置,卻見徐奉德還站在門口,他頭戴劉氏冠,在懸泉置一眾幘巾裏,鶴立雞群。


  方才在蘇、張二人麵前,徐奉德可是滿麵春風,眼下卻冷了下來,見了任弘,便沒好氣地說道:

  “詔書抄完了?”


  任弘指著北牆處:“都抄到牆上了。”


  徐奉德吹胡子瞪眼:“這次沒砸筆?”


  任弘笑道:“嗇夫聽到了?”


  徐奉德冷笑道:“懸泉置巴掌大的地方,你喊那麽大聲,置所裏的眾人,燒火的、站崗的、喂馬的,誰沒聽到?”


  “置所裏的筆可不多,若是損壞了,你可是要賠的!”


  徐老頭一激動,腳下還打了個踉蹌。


  “嗇夫勿急,我力道不大,筆沒壞,沒壞。”


  任弘過來攙扶徐奉德,徐奉德卻攬過任弘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大丈夫,安能久事筆硯間……確實是壯士之言,任弘啊,看來是我懸泉置地方小,裝不下你了……”


  徐奉德其實是很欣賞任弘的,在他看來,此子聰明伶俐,未來倒是可以將懸泉置放心交給他,甚至還一度想為自家女兒牽線搭橋,讓她嫁給任弘。


  可近來他才看明白,這任弘,不是能在小地方呆一輩子的人啊!

  窮困偏僻的戈壁灘,裝不下年輕人的心,他們的眼睛,總是望著外頭,或憧憬神秘的西域,或渴望富麗堂皇的長安……


  任弘笑道:“我聽聞傅介子事跡,一時妄言,嗇夫可別放在心上!”


  “不過,那傅介子出使歸來,再有八九日就到懸泉置了,抵達當日,懸泉置要如何招待,才能讓傅公滿意?”


  徐奉德不以為然:“他比那挑嘴的督郵還難伺候?夏丁卯做的菜,西部督郵不也讚不絕口麽。”


  任弘卻道:“督郵不過是區區郡吏,豈能和持節的朝廷使者相比?”


  “更何況,上個月,嗇夫還對眾人說,希望今年上計時,懸泉置能拿下全郡之最!”


  “那是酒後之言,當不得真……”徐奉德老臉有些發紅,他喝了酒後,總喜歡說大話。


  “可我記在心裏了,置所裏的二三子,也都記下了。”


  任弘認真地說道:“嗇夫,懸泉置今年的表現,當得起全郡第一!這可是事關懸泉置名聲,還有置所內眾人的賞賜啊……”


  敦煌郡在十月份上計時,都會讓功曹和督郵主持,對境內九座置所,進行一次大比,得“最”,也就是第一的加以褒獎,末位的進行懲罰。


  得最的賞賜是兩頭大肥彘,雖然這年頭沒閹過的豬,肉味道沒後世好,但置所裏的窮卒複作們,哪還能挑三揀四?懸泉置三天兩頭殺羊殺雞,但真正能進他們嘴的時候,可不多,天天吃老肥肉,是每個人的夢想。


  哪怕不殺賣了,分攤到每個人頭上,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任弘很了解徐奉德,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涉及到自身的前途時,漠不關心,一副鹹魚樣。


  可一旦關係到懸泉置的名聲,以及置所內眾人利益時,就會特別在意!

  果然,徐奉德入套了,他沉思道:“西部督郵雖然口頭上讚譽了懸泉置,可他素來與敦煌置嗇夫有故,往年的最,也總是頒給敦煌置。懸泉置若想壓過敦煌置,可不容易啊。”


  省城的招待所,當然比荒郊野外的招待所條件好,想要勝過,隻能彎道超車……


  任弘道:“機會還是有的,傅介子在異域立威揚名,載譽而歸,懸泉置若能接待好他,定是一項讓郡裏不能忽略的政績!”


  徐奉德也了解任弘,抬起頭看向他,露出了笑:“你這小孺子,又有什麽鬼主意?”


  半年來,徐奉德對任弘隔三差五的新想法,早已習以為常了,這些點子看似匪夷所思,但最終總能給懸泉置帶來好處。


  “我有一策,能讓傅介子對懸泉置讚譽有加,甚至會替吾等,向朝廷請功!”


  任弘朝他長拜道:“隻望嗇夫,能讓我全權籌辦此事!”


  ……


  “昨日徐嗇夫都囑咐我了,從今日起,東廚上下,都要聽任置佐的,任君但有所需,盡管吩咐。”


  七月二十日午後,忙完日常公務後,任弘站在糧倉外,等待與他秩祿平級的廚佐羅小狗打開倉門。


  廚佐名小狗,這可不是罵人,而是親爹親媽給取的。狗是六畜之一,忠誠,乖順,遂成為漢代人鍾愛的賤名,比如漢武帝的詞臣司馬相如,過去就叫“犬子”,後因傾慕藺相如為人才改名。


  要是不改,曆史上就會留下一個“司馬犬子琴挑卓文君”的美談了……


  羅小狗實則長得一點也不小,人高馬大,矮小的糧倉門廊他得彎腰才能進去。


  懸泉置的糧倉離水井近,因為這是遇火最要命的地方,但它又怕水,潮濕的環境裏穀物難以保存。


  所以糧倉頂上的瓦,是整個懸泉置最好最密的,而且四麵出簷,為的就是防止雨水。


  因為敦煌幹燥,底部沒必要做成南方糧倉的幹欄式,但仍以夯土為台基,以防萬一。厚厚牆壁上開著天窗道,這是為了讓新收的糧食通氣,完成後熟,但也用紅柳編的篾罩著窗,雖然敦煌鳥雀不多,可若飛進去一隻,便能吃個肚滾圓了。


  待倉門打開後,撲麵而來的,是在陽光下迎風起舞的灰塵,卻見裏麵是一個個並排擺放的大瓦缸,蓋著厚重的木蓋。


  任弘進去轉了一圈,忽然蹲下身,捏著一粒黑色幹硬物體,卻是粒老鼠屎。


  他抬起頭,看著趴在糧倉天窗台簷上那隻懶洋洋的狸花貓,無奈地說道:

  “小七,你又偷懶了,最近莫不是將你喂得太飽?”


  ……


  PS:還是感謝昨天的推薦打賞章說,以及三位盟主:老道啊,老朋友菩提督公,還有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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