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雪夜血涼
唐昌德九年冬,一場瑞雪在小年夜恣肆飛灑,似是要將九州大地盡染純白。
大唐與渤海國交界處滴水成冰、十分寒冷,幾處冰霜高掛鬆樹枝頭。當地人管這叫霧凇,原本是要等到來年春暖悄悄融化的,然而一隊突然出現的騎兵疾馳而過,馬蹄震動過早地將枝頭霜雪震落,淒然躺在密密麻麻的蹄印裏。
這一隊騎兵全部穿著皂衣玄甲,坐騎也是全副武裝的戰馬。
了解唐軍裝配的人看上一眼就會知道,這支隊伍正是當年太宗所建,所向披靡、鼎鼎有名的玄甲軍。
隻是,近幾十年來逐漸沒落幾乎被人淡忘的玄甲軍,怎麽會出現在如此偏遠清冷的地方?
均勻有力的蹄聲一路往東北方向移去,隱隱指明這一夜注定不會太平的目的地。
唐與渤海國界線間有處水草豐茂的小平原,平原上矗立著一座孤城,灰磚黃瓦,高牆聳立,東西兩麵城門各用朱漆寫著兩個大字。
涼城。
這夜的涼城熱鬧非凡。
城主白秋痕夫人邵氏前幾天剛剛生產,白秋痕年近中年再得一子,骨子裏那份欣喜沸騰不已,特地在小年夜這天張羅了幾桌好飯好菜,叫上四位城公及夫人,還有一些居住在涼城的百姓齊聚慶賀。
“邵夫人一病八年,這八年裏城主就指著遠岸那孩子解悶,可把咱們家小遠岸給折騰壞了。如今多個孩子能讓城主分分心,我看最高興的非小遠岸莫屬!”城公舒行浪舉起酒杯笑道。
白秋痕臉上泛著醉意,啞然失笑:“怎麽?欺負兒子的隻有我嗎?你看雲逸家的少廷、楚嶽家的蕭丫頭,才三四歲光景,哪個少挨打罵了?以後涼城是要托付給他們的,不鍛煉能行嗎?倒是你這鰥夫,都快把他們給慣壞了。”
“城主可別聽浪哥抱怨,他恨不得把這幾個孩子都當成自己的呢!”城公楚嶽之妻懷抱幼·女,柔柔目光望向門口一起玩鬧的三個孩子。
白秋痕之子白遠岸剛滿八歲,年紀不大卻已有老成模樣,照顧四歲的雲少廷和楚蕭蕭十分妥當,兩個小些的孩子也很黏他。
“怪了,大好日子有酒有肉,怎麽不見無門?”雲逸四處張望一番,忽地一拍額頭,“瞧我這爛記性!今晚大概是他最忙的時候,肯定又揪著那幾個喜歡偷懶的東西劈頭蓋臉臭罵呢。罷了,不等他,咱們繼續喝!”
酒過三巡,一眾人酣暢淋漓,各顯醉態。正熱熱乎乎談笑風生時,一個涼城屬下忽然闖入,跌跌撞撞撲倒在地上,背後一支白羽箭箭尾顫動不止。
白秋痕陡然起身,麵色鐵青:“怎麽回事?!”
受傷屬下氣若遊絲:“玄、是玄甲軍……攻進城了……”
聽到玄甲軍三字,在座所有人臉色大變,楚嶽和雲逸對視一眼,翻身躍到桌外。
“城主,我們去看看情況。”
“等等。”白秋痕一揚手,劍眉皺起,懷疑之意赫然,“鍾無門呢?他是負責城門守衛的人,真是玄甲軍攻入,怎麽他沒來通報?”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倒是奄奄一息的下屬用盡餘力,發出一聲憤怒冷笑:“城主看錯了人……玄甲軍,就是……就是鍾、鍾城公放進來的啊!”
白秋痕身子一震,如同遭到五雷轟頂。
說話間,外麵已然傳來隱隱喊殺聲,楚嶽向年紀最小的城公舒行浪使了個眼色,低道:“行浪,你帶幾位夫人和孩子們到安全地方,務必照顧好少主。”
舒行浪稍作猶豫,而後用力點頭,護著一旁驚慌失措的孩子們和三位夫人先行撤離大堂。
“等下。”才走出沒多遠,城主夫人邵氏忽然停下,憂心忡忡道,“我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行浪,你帶他們先走。”
邵氏要回去,楚嶽和雲逸的妻子也不肯就這樣離開。舒行浪沒辦法,牽著白遠岸抱起雲少廷再背上楚蕭蕭,一步步艱難返回大堂。
燈火通明的涼城大堂內,氣氛愈發沉重——當舒行浪帶著一眾女眷孩子離開後,白秋痕等人驚愕發現一身內力竟無法凝集,丹田內像是有團棉花,將他們所有內力一絲不留全部吸走。
這意味著,他們隻剩一雙拳頭能夠與敵人硬拚。
“這酒有問題!”雲逸翻了下酒壇,發現牛皮蓋子上有被捅破的痕跡後,憤怒地一腳踢翻酒壇。
酒是鍾無門準備的,真有問題也是出在鍾無門身上,恰好與那屬下所說符合。
顯然,城公鍾無門背叛了涼城。
白秋痕顫抖著長出口氣,眸中一片沉痛:“枉我待他如兄弟,他竟勾結朝廷攻打涼城!如此不仁不義,必遭天譴!”
“天譴?老天爺要罰我,那城主也難逃一死吧?”冷笑伴著沉穩腳步傳入堂內,鍾無門手持染血長刀,眉目陰冷,一雙眼恨恨地盯著白秋痕,“我為涼城盡忠職守、鞠躬盡瘁,換來的是什麽?城主引誘我小妹、陷她於不貞不潔之時,有想過她的下場和我的感受嗎?!”
“放肆!你胡說什麽?!你妹妹是當今聖上的貴妃,又是我的師妹,我怎麽會引誘她?”
鍾無門根本不聽白秋痕辯解,環首刀轉個花式倒提手中,身形一閃徑直朝白秋痕攻去。與此同時,一群玄甲軍闖入,無論婦孺見人就砍,毫不留情。
片刻前其樂融融的大堂,轉眼間變成修羅血海。
三位夫人返回大堂看見慘烈景象,立刻心亂如麻。邵氏一咬牙:“不對勁兒,以秋痕他們的功夫不該這麽狼狽,估計是著了什麽陰招。”
說罷,邵氏突然抽出舒行浪腰間長劍,頭也不回衝進堂中,雲逸妻子也緊隨跟去。
楚嶽之妻沒有立刻跟上,回頭把懷中不過兩歲大還在熟睡中的小女兒交給舒行浪,低頭在不停哭泣的大女兒眉心輕輕落吻。
再抬頭,那雙水靈眼眸裏七分決然,三分不舍。
“行浪,這四個孩子交給你了,帶他們逃吧,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夫妻本是同林鳥,如果今晚夫君和城主他們有什麽不測……黃泉路上,至少能夫妻相伴,不至於讓他們孤單獨行。”
舒行浪根本來不及阻攔,眼看著三個女人毅然決然選擇與各自夫君並肩作戰,嬌俏身影淹沒在一片混亂之中。
“舒叔叔,救阿爹!我要去救阿爹!”血光映進白遠岸眸中,八歲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氣息,一邊抹著淚水一邊拚命搖晃舒行浪手臂。
一道冷箭破風襲來,深深沒入舒行浪後肩。
舒行浪悶哼一聲,看了眼不遠處衝來的玄甲軍,一咬牙,把楚家小女兒塞進白遠岸懷裏,之後抱起白遠岸,頭也不回鑽入風雪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