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樹頂
呂烈就帶著這個黎遠臨走之前饋贈給他的黑色巨人,默默地繼續向著巨樹之上爬行。
整個巨大的天地,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一直行走著,行走在這直線的天地間。
他不知道自己行走了有多久。
一開始,呂烈還會利用遠處的日出日落,在手臂上劃下一道血痕,用這種最最原始的方式來記錄著時間。
可是很快,他的整條右臂都已經被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痕,沒有一處地方下手了。
呂烈開始將記錄線從右臂換到了左臂。
他的左臂隨即在接下來的路程中被劃滿了……
腿上、肚子上、脖子上,全部都是記錄時間線而劃滿的密密麻麻的血痕。
時間在這裏已經失去了意義,一年又一年過去。呂烈仍然孤獨一人向上攀爬著,恒古的巨樹屹立在天地之間,沒有盡頭。
一路上,他也曾遇到其他異世界闖入這裏的怪物,如盤旋飛行於空中的怪魚,沒有頭顱的野獸,渾身蠕動如同液體的黏狀物,這些都被呂烈抬手一一輕鬆擊殺。
可是,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他仍然前進在看不到邊際的平行大地上。
“或許是明天便抵達了巨樹之頂。
“也或許是兩百年之後。”
……
當一天早上呂烈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頭頂的天空變成了漆黑色。
那絕不是因為太陽躲藏於世界的另一極,夜幕降落下來的黑暗——而是一種深沉的、病態的、孤獨到極致的黑暗,那是沒有盡頭的黑,染黑一切的黑,吞噬一切光芒和比黑更黑的黑。呂磊抬起頭,想要尋找天際盡頭的星光,可是他再次吃驚地發現,那些昔日看起來遙不可及、在凡人眼中隻有一個點的星星,此時在自己眼中變成了大小不一的球體。銀白色的、淡藍色的、紅綠色的,大小不一的斑點在其之上緩緩流動。
呂烈俯下了身,看著自己的腳下。
昔日隻有一片漆黑的深淵變成了山河大地,宏偉的城池和山巒在呂烈的眼中隻剩下一個個點和一條條的線,生活在其中熙熙囔囔的人全部都消失了,就連點都算不上;最後,腳下這顆蔚藍的星球在呂烈的腳下轉動,無數白色飄過,將其渲染得一片迷蒙。
呂烈順著巨樹,竟然已經爬出了地球。
他身在宇宙。
這時,心中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在呂烈耳邊輕聲呢喃道:“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能夠回到原來的世界了……這不是你一直所希望的麽。你想要的曾經就在你的眼前,是時候解脫這一切了,隻需要輕輕一跳。”
細聲細語,如同惡魔般的誘導。
呂烈沒有理會這個聲音,他轉過身,繼續向著宇宙未知的深處,大步走去。
腳下所謂的種種,不過是呂烈對自己的故鄉的最後一點念想罷了。
……
在某一天,呂烈從樹壁上清醒過來。按照慣例他又要開始一天的攀爬了,當他抬起頭時,卻發現延伸向宇宙深處的巨樹壁上,出現了樹枝。
那是黑色的、尖利的、指向其他星係的巨樹之枝。
一個念頭慢慢冒出呂烈的腦袋:
我,終於,離樹頂近在咫尺了。
奇怪的是,花費了這麽多年,死了這麽多同伴,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可是當他夢寐以求的樹頂就在眼前不遠處的時候,呂烈的內心不僅沒有任何波動,反而有一絲絲的疲憊。
可能是樹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時空機器,又或是諸神之國吧。這點黎遠已經清清楚楚告訴過自己了。
也將自己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點念想都給打破了。
“阿念。”呂烈輕聲道。
這些年在巨樹上爬行,為了使自己的身體消耗達到最小化,除了蒲公英之外精神世界中的所有式神都陷入了休眠狀態。而時間巨人作為黎遠“送”給呂烈的式神,消耗的不是呂烈的能量。一路長途漫漫,呂烈也隻有在寂靜無人的時候和這個沉默的黑色巨人說說話,時間久了,呂烈自作主張給它起了一個名氣,叫做阿念。
呂烈不知道這個黑色巨人究竟喜不喜歡這個名字。
因為無論他對它說了多少,它總是默默聆聽,從來不回一句。
“阿念,你去上方看一看,離那巨樹的樹頂究竟還有多遠……這一帶已經出現樹枝了,我想離我們這些年的目的已經快到了。畢竟,樹枝不是都長在樹的頂端附近麽?”
亙古的黑色巨人一言不發,轉身默默飛蹦上了巨樹的頂端。
其實就算呂烈不用言語交流,隻需要內心一個感應,一個念頭,黎遠留下的這個巨人也會理解他的意思並執行。隻是這些年一個一個獨自麵對浩瀚宇宙的日子逼得呂烈幾乎發瘋了,他隻有不斷地說話,不斷地提醒自己是誰,才沒有在這巨大的星空下迷失自我。
事實上,呂烈已經有些感受到了,他開始漸漸忘記了一些詞匯的用法,有時候想要表述一件簡單的事情時,很思考很久很久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而關於另一些事物的名詞,呂烈開始經常性翻來覆去思念,這裏究竟該念還是。
無論他再怎麽努力,作為人的一部分也開始漸漸缺失。恐怕這樣的日子再繼續下去,遲早有一天呂烈會褪去所有人類的理性和記憶,變成一隻單純的野獸,永遠機械化地爬行在這巨樹壁之上。
好在,這樣的日子看來已經快要到頭了。
黑色巨人不斷順著巨樹壁向上飛去,直到消失在星空的深處。呂烈站立在下方的樹壁中,靜靜地等待著它回來。時間不知道流逝了多久,不過好在呂烈的耐心一向很好,無限時光的爬樹已經磨平了他的所有不耐和暴躁。就算再讓他在這裏等候五十年,他都不會有任何不適。
頭頂的星空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點。
點越來越大,不斷向呂烈靠近。
時間巨人回來了。
它低旋在呂烈的頭頂,一言不發,隻是用手做了幾個簡單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