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送人出宮
顧文君不是不知道他們這些彎彎繞繞。
隻是她也有話想對陛下說,所以便沒有拒絕,躊躇一番後就主動出了屋子,去迎陛下。
結果一出來,顧文君就發現不對。偌大的太醫院靜得像是突然沒了人似的。
不僅沒有值班的禦醫,就連跑腿做事的小藥童都看不到,求醫的病人更是一個也見不著。顧文君再一抬眼,就見太醫院的正門口,唯獨立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正是心情不渝的陛下。
這莫名安靜的原因顯而易見。
一定是那些禦醫們已經跪安請示過了,卻被蕭允煜通通打發走,於是所有人幹脆消失得一幹二淨,不敢打擾。
再往外看,就連原本應該伺候抬轎的太監們也不知道退到了哪裏,想來誰也不敢礙著陛下。
也正是因為其他礙眼的人都撤得幹幹淨淨,她一迎出來,蕭允煜就看到了。
那道目光倏地落在顧文君身上,視線微凝。
大概陛下還記著之前,顧文君自請離宮的事,心中有氣,也拉不下臉緩和。
氣氛有些膠著。
顧文君一歎,率先打破了尷尬:“陛下,文公公說,你是來看望劉公公的?”
“哼。”蕭允煜不可置否地點了頭,“朕讓那蠢奴才伺候你,他沒有伺候好,反而捅出一堆簍子,該打!今天總該記了教訓,不再有事了吧。”
說話間,蕭允煜的眉目之間一直籠著一道深深淺淺的陰影。顧文君心細如發,早就看到了。
她心中微突,知道陛下是真的心情不好。
連忙道:“沒有事!陛下讓劉公公這樣的人物來伺候我,已經是折煞我了。而且劉公公事事都親力親為,滌桃能侍候的,劉公公也能做;滌桃侍候不了的,劉公公也一樣做,我隻怕自己無福承受。”
蕭允煜微微眯眼,冷哼一聲:“本來就是劉喜那奴才惹的事情,他伺候你來賠罪,是理所應當!”
“多謝陛下。但畢竟劉公公和滌桃一樣,都受了傷,想必牢記這次教訓了。陛下能來,劉公公一定會很高興的。”好多話都在顧文君肚子裏打轉,卻說不出口,隻能借著劉喜的幌子轉悠。
這句話音剛落,蕭允煜突然想到什麽,瞬間轉變了口氣,乍地逼問:“等等!你剛才說什麽,滌桃受傷了,你全是讓劉喜一手伺候的?他是怎麽伺候的!”
那驟然降溫的語氣,讓顧文君措手不及。
她一時也不明白陛下喜怒無常的點在哪裏。
關於滌桃的傷,顧文君細看之後沒發現嚴重的,隻是臉上的皮肉難以複原,還需要精細照顧。所以顧文君就讓李棟升幫忙安排一間臨近的小屋子,方便滌桃躺著歇息。
昨一夜,事事還是劉喜給顧文君張羅的,讓她好一陣尷尬。
還好劉喜自覺,打完水、鋪了被子就主動退了出去,天色稍微晚一點,就再不敢沾顧文君房間裏的地。他心裏已經完全把顧文君當成了陛下的人,哪裏敢和顧文君住在一間屋子。
隻能起早了,再過來叫人起床,好好伺候。
顧文君把一切都細細回想了一遍,這才明白蕭允煜是指什麽,她臉皮倏地一擰,爬上些糾結與羞憤交加的紅暈。
陛下竟然連自己的心腹太監,也要吃醋!
這算什麽道理。
她繃緊麵色,深呼吸幾次才開口:“陛下多慮了。我也隻敢讓劉公公做些置辦東西的雜活,更貼身的伺候,我也不敢承受。”
聽完解釋,蕭允煜的神色才放了晴。
“朕隻是怕那個蠢東西笨手笨腳,伺候不好你。太監的手,哪有宮女的細,朕之後會再安排別的宮女給你的。至於劉喜,你就讓他幹些粗活就是了!”
他連眼睛也不眨地就把劉喜給賣了,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對待自己的大太監有什麽問題。
饒是顧文君心裏壓著一層層深重的憂慮,也忍不住嗔了蕭允煜一眼。她以為陛下來這裏,是想要商量朝議上的問題。
結果一來,蕭允煜最先提的,卻隻是這些事情。
顧文君心裏多了一層憂色。
“再安排其他宮女?陛下似乎還是沒有放我走的意思……可是連朝廷都已經有人開始盯上我了,這可如何是好?”
心思越發沉重,顧文君的麵上卻不顯,仍然如常和蕭允煜說話。
“陛下,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劉公公之前一直伺候在陛下身邊,乍然換了我這種小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不習慣得了,小懲為戒,罰了一兩天,陛下還是盡快把劉公公帶回去吧。”
她在一旁引著路,蕭允煜便不疾不徐地跟著,稍一斜眼,那雙狹長的眸子裏盡是不滿和嫌惡。太醫院地處偏僻,主要還是供給製藥煎熬的,其實本來就不是讓人居住的地方。蕭允煜自然看不上。
冷冷一哼:“朕倒是給你安排了更大的寢宮,可是你願意住嗎!”
顧文君隻當沒有聽到,她指了前麵的一間屋子,“那就是我的住所。”
一進宮,顧文君就進了太醫院。
蕭允煜一直知道她自己選了一塊清淨的地方待著,但這還是蕭允煜第一次真正親眼看到這小屋房。
隻是剛看第一眼,蕭允煜便連進門的遺願都完全消了。
這上下左右,統共不過幾方大小,連養心殿裏給守夜宮人歇息的隔間都比不上。蕭允煜當即就冷了聲音:“這是什麽,鳥籠子嗎!”
不給顧文君回答的機會,蕭允煜又繼續發話。
“朕之後就給你換一處住的的地方,就算你不肯住宮殿,也該找個更像樣點的地方吧!這麽小的屋子,連伺候你的宮人都沒落腳處,是要把自己弄得多可憐。難不成你還想在朕的皇宮裏重溫當初的苦日子嗎?”
之前是換宮女、現在還要換住處了。
陛下似乎想把一切都定下來。
怎麽回事?
明明小文子說了,朝議上已經有不少大臣,舉諫顧文君留宮的事情。陛下怎麽還會固執己見,強行要留她在宮中呢?
這豈不是要和滿朝文武對著幹?
但是想一想陛下以往的行事作風,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陛下根本不怕這些大臣。
突如起來打亂了顧文君的思緒,把她的腦袋攪和成了一團亂麻。
原先想好的勸說腹稿全部都化為一空,什麽也剩了。
“可是陛下!”顧文君說到一半,甚至還一頓,啞口無言。
她之前還以為自己已經和陛下說清楚了,可是似乎被允翊公主那麽一鬧,所有事情又回到了原點。陛下不願意放她走人了!
偏偏這種時候劉喜和小文子撒腿跑得飛快。
這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陛下肚子裏長了蛔蟲,知道陛下想要單獨和顧文君說話,便也一起消失不見,怎麽也找不到。
起碼顧文君的屋子裏,是沒人了。
仍然隻有蕭允煜和顧文君兩個。
她頓時後悔了,在太醫院外,那院子還是寬敞的,蕭允煜的氣勢再強硬,顧文君也還有退後的餘地。可現在他們就擠在一間狹小的、容不下更多人的小屋子裏。
哪怕顧文君一動不動,保持距離地站著,口鼻唇舌之間,也全被陛下那冷冽清淡的氣息包圍了,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裏掙脫。
胸前的裹巾仿佛倏地抽緊了,壓得顧文君喘不過氣來。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把之前卡主的話接下去。
“可是陛下,我總是要離宮的,這裏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我還要回文山書院去念書,我還要參加微州的會試,我還要……”顧文君咬了牙,逼著自己想起那最重要的目標,她一字一句,無比認真。
“我還要考取功名,我不僅要為我娘洗刷冤屈,我還要為她爭一口氣!我決不能輸給我那同父異母的兄長顧瑾,更不能落低於我那拋妻棄子的父親顧長禮。我一定要比顧家所有人都爬得更高,更強!”
顧文君幹脆扔開了那層遮遮掩掩的遮羞布,直接敞開了和蕭允煜說。
“我知道,不是隻有科舉這一條路可以升官登天,要是我選擇留在宮裏,陪著陛下,也許一樣能得到榮華富貴,擁有比顧家還要多的錢財,比顧家還要大的權勢。甚至更加輕鬆。”顧文君鼓了勇氣,第一次與陛下直言不諱。
“可是我不甘,陛下,我不甘心!”
她的雙眼生出一抹閃爍的光亮,遠勝人間煙火,恰似天上日月。那火光像是把漫天星辰都收了進去,照得蕭允煜根本移不開眼。
“我還有一身學識沒有顯露,還有滿腔抱負無處施展,我怎麽甘心一直陷在這宮裏。陛下的皇宮很大,可是這天下更大。在宮外,我可以幫陛下做的事情更多,更能達成陛下的心願!”顧文君把所有的話都向蕭允煜說了。
每一句都是真心的,蕭允煜自然聽得懂。
美人在骨不在皮。
可是這人,不僅長出了一張驚世絕豔的精致皮囊,還生得一副風華絕代的超脫靈魂。
接觸得越久,蕭允煜越舍不得。
甚至不止是蕭允煜一眼就看上了,就是他那個刁蠻狠戾的妹妹,不也與他難得有同一個喜好,偏偏在宮裏所有人之中,挑到了顧文君!
哪怕是留在宮裏,這個人也是會不斷吸引別人的目光。
放到宮外去,更不知道會如何招蜂引蝶了。
之前顧文君年歲還小,其實才貌風情都未顯。如今稍稍長大一些,那些聞香而來的小|姐佳人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源源不斷。
“要是你留在宮裏,朕什麽都可以給你,任何人冒犯你,朕都會讓那個人後悔一輩子!朕不會讓任何人動你。即便是這樣,你還是要走?”
顧文君知道她不能有一絲一毫猶豫,咬字如金。
“是,陛下!”
他長歎一聲,語焉不詳:“你還是想走。”
“……”蕭允煜眼神淡下來。
其實在朝堂上。
他就想了一千一萬個念頭,到底要不要留下顧文君。留下來,其實對蕭允煜而言也是多惹一身麻煩。
可是他還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讓給其他什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女人。
這是蕭允煜最後一次試探。
倘若顧文君有一點點的猶豫,他都要把人留下!
但是到底,還是蕭允煜空作想了。
這樣的人物,生得一身的傲骨,又是那般的驕傲,又怎麽會願意折了自己的翅膀,困守在一個金絲雀籠子裏呢。哪怕這籠子再富麗堂皇,也還隻是一個籠子。
可是顧文君這樣漂亮的雀鳥,總是讓人心動不已,總想要收藏起來,隻供自己賞玩。
他想要放手,可每每總是心有不甘。直到徹底說開了,蕭允煜才終於能死心。
最後,蕭允煜沉默半晌,才冷冷吐出一句。
“明日,太後身體便康複,我讓人送你回文山書院,你醫治太後有功,賞賜少不了你的,朕會讓你一並給你送過去。”
顧文君掀了衣袍,俯身跪下,“謝陛下!”
這次蕭允煜沒有伸手攔她的跪禮。
受了禮,蕭允煜旋身出門,那道明黃的身影一出了屋子,劉喜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蕭允煜沒有問小文子去了哪裏,正如劉喜也不會多嘴,問陛下談話談得怎麽樣了。
這是他們主仆多年來的默契。
劉喜躬著腰,腦子和嘴巴都變得靈光起來了。
“陛下,這天下江山,全是您的,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啊!可這人才就稀罕了,這滿朝文武,各個都有自己的心思,陛下更需要一個對您忠心耿耿的大臣呀!”
蕭允煜神色淡淡,似乎沒了興趣。
隻是唇邊勾了一抹輕嘲。
“朕就想要顧文君這樣的美人,不就要不了麽。”
劉喜的眼睛微微一轉,獻言:“也不一定。要是陛下隻想要收個美人享樂,那顧家,不就有一個江東第一美人嗎,都是顧家的兒女,想必總有幾分相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