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人得勢
顧文君站在一邊,和折返回去的陛下隔了一段距離。
她正觀望蕭允煜的怒氣,思索要不要安撫一下莫名變得不高興的陛下。沒想到就有之前被顧文君收服了的宮人為她說話,聲音又細又輕:“陛下,那顧公子呢?”
洗碧在劇痛之中分出了一絲心神,看到顧文君。暗中念道:“原來他就是她們說的那個顧公子!”
巨大的疼痛讓洗碧的雙眼都模糊了,隻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幾個人影。可即便如此,人群之中顧文君的身影也是極為出挑的。
亭亭立著的時候,也自有一番特別的淡然風骨。
光是遠看,就覺得那身形漂亮有韻味,近看一定隻會更加精致。洗碧心裏沉沉靄靄,和混亂的痛感攪和在一起,讓她覺得嫉妒難安。
那個宮人的問話也讓洗碧心慌:“陛下原本是要抱著顧公子去的,他會為了顧公子拋下我嗎?”
她可是用了一條腿的代價,才好不容易搶奪了讓陛下看到她的機會,可是那個顧文君又付出了什麽東西?
憑什麽她就要拚死拚活,才能讓陛下多看一眼。
然而顧文君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這“公子”既不是嬪妃娘娘,也沒有進宮為官,憑什麽獨得陛下的青眼!
洗碧是真覺得不配。
她貓著眼瞧見顧文君突然咳嗽了幾聲,微微彎下腰,露出細瘦的腰身。洗碧的腦袋一充血,就抵死著發出了更大的呻|吟:“啊啊痛,陛下我的腿好痛,陛下,求求你,救救我!”
妄想蓋過顧文君的咳咳聲。
洗碧叫得很響:“陛下!洗碧好疼啊!”
蕭允煜眉眼沉沉陰鬱,他先是看了顧文君一眼,這才把駁斥之前那個宮人的請示,低喝了一聲:“怎麽,誰受的傷更重都看不見嗎,先把這個動不了的送去太醫院,顧文君又不是沒手沒腳,讓他自己去!”
陛下發了火,鋪天蓋地的冷意四散,壓得所有人都噤了聲不敢再說話。
那一雙屬於年輕帝王的眼睛都變得暗沉,隻在顧文君看過來的時候突然閃爍了一下,然後便發現顧文君沒有反應,又變得漆黑,接著又起了不可遏製的怒火。
“好,陛下,我自己去找太醫,不用擔心我。”
顧文君還能怎麽辦,她自己給自己挖的坑,也隻好受下了。雖然她身子內裏的陰陽紊亂,寒熱衝撞,但不至於到走不動的地步,隻是根治麻煩。
比起來,確實是那斷腿的小宮女更淒慘。
這時候不能再反著來,隻能順著老虎的毛安撫。
畢竟這讓顧文君自己走的話是陛下說的,可是緊張地橫抱著顧文君走了一路的人也是陛下。
橫豎都是陛下有理。
顧文君都沒有說什麽,小宮人們更是不敢發一言。
周遭一片寂靜,好像空氣都凝結了一樣,毫無聲響。
好一會兒,才有宮人小心翼翼地起身,把那斷掉腿的洗碧扶起想拉到龍輦上。
之前都是生硬拖拽,狂風暴雨般的對待,這次便溫柔謹慎,如和風細雨了。還知道顧忌著洗碧的傷處,這邊托起雙臂,那一邊幫忙抬著腿,穩固那斷骨,每一個舉動都是無微不至。
甚至還有人關切:“洗碧姑娘,小心些,在這裏坐好。”
然而洗碧一貼上那尊貴的龍輦便染髒了輦車座上的明黃絲綢,渾身狼狽便留下了一塊冷汗漬液。
立即引來好幾道眼神的注視,平靜的麵容下藏著一絲鄙夷,“這個宮婢也不知道到底走了什麽好運,那麽不知羞恥地發騷,還勾|引陛下,竟然還能讓陛下回頭!”
“要是她有顧公子三分之一的姿容,也就算了。可這張臉也就這麽回事,見過顧公子的美貌,這樣的還有什麽看頭。”
嫉妒歸嫉妒,輕蔑歸輕蔑,更多的還是對陛下突然改口的震驚,還有對顧文君被扔下的費解。
但是誰知道喜怒無常的陛下心裏想什麽,也沒有人敢揣摩陛下的想法。沒有任何人敢吱聲發話。也不敢提醒一句陛下,這龍輦並不是什麽人都能坐的。
這輛轎車,通身鑲有至尊無上的金銀玉器和數不清的寶石珍珠,木質的車身和底座都還雕刻有精美的龍鳳圖案。
龍輦不隻是皇帝出行的轎子,更象征皇權的至高強勢,是隻有皇帝和皇後才能坐的禦車。
之前蕭允煜也不知道存了什麽心思,開口就讓人抬了龍輦車來接顧文君。
沒想到一怒之下,卻便宜了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卑微奴婢。
洗碧卻看不出這些暗湧。
她都沒有發現,她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根本沒有在她身上停留過一次眼神,盡是一掃而過的不屑和輕慢。
但是洗碧卻牢牢記得,那一抹尊貴的明黃,還有陛下那張刀削斧鑿過一般的俊臉。她都痛不欲生,心中卻還是被喜悅淹沒了愁苦,甚至能從皺得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扭曲的笑。
“陛下記得我了!”
洗碧躺在這代表榮華富貴的龍輦上,仿佛看見自己躺到龍榻上的樣子,得意萬分,“我成功了,就是斷了一條腿,能讓陛下在意我,也是值得的!還是陛下踩斷我的腿,隻要我的腿一日不好,那陛下就會一輩子牽掛著我。”
一切的劇烈的苦痛頓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洗碧由心及身都雀躍起來,如同美夢成真。
她滿心都是:“別說那莫名其妙的顧公子,就是惹陛下討嫌的季貴妃,也比不上我了!”
洗碧深吸一口氣,含情脈脈地往陛下那邊看過去,流過眼淚的雙眸更是水光瀲灩,確有幾分動人。她滿心以為陛下會跟著她一起坐上龍輦,帶她去太醫院。
“陛下,你要上來嗎?”
然而就在洗碧從沙啞破碎的喉嚨擠出聲音時,蕭允煜卻瞬間鎖了眉,在眉心皺起一個細微的印子。
他定定睨著顧文君,一切就緒,陛下卻還不肯動身,就是要等顧文君說話。
顧文君看看那輦車上的淋水玉蘭般透濕的小美人,又看看滿含煞意如同長劍出鞘的陛下,她知道要是這時再勸什麽曖|昧的話,陛下的暗殺名單上一定會多出一個自己的名字。
不敢火上澆油。
她便折中:“洗碧情況危急,還是要盡早送去太醫院醫治,不然陛下還是親自陪過去看看吧,以防萬一。”
“好,好你個顧文君!那輦車可是隻有朕和朕的皇後才能坐的,朕是念在你為朕出謀劃策的份上才先給你個沾光的機會,還想讓朕和那肮髒惡心的賤婢坐在一起!到底把朕當成什麽了!”
蕭允煜心裏依舊惡狠狠地罵了起來。
恨恨不平。
偏生礙於種種因素,蕭允煜現在還不能當著其他人的麵,教訓這屢次冒犯尊上大不敬的顧文君。他心裏惱火。
陛下的臉色都有點發青,連著太陽窩爆出好幾條青筋,都微微抽動。骨頭連著筋全都燒了一把火,就是冰山也呼呼地燒起來了。
他這次果斷轉了身,背過去甩袖就想要離開。
但是想到顧文君之前親密湊過來的耳語,蕭允煜按捺住五髒六腑裏燒灼沸騰的怒火,勉強說出一番虛情假意的話。
“把人送過去,朕還有要事處理,之後再去相看。都給朕聽好了,要是人出了事情,隻要掉了一根頭發,朕都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他故意模糊了主語,其實分辨不出到底說的是洗碧,還是顧文君。
蕭允煜說完就大踏步走了,也不解釋。明黃色的龍袍罩在他身上相得益彰,更加強勢霸道,還帶去一批遠遠跟在後麵的宮人,猶如金龍擺尾
而那剩下的宮人們自然就是受了吩咐的,要帶人去太醫院。
宮裏的個個都人精,不敢得罪人。
他們也拿不定主意陛下到底是更看重這因禍得福的洗碧,還是更在意顧文君顧公子,隻好看兩個人的眼色行事。
心裏向著顧文君的一些個宮人便開口:“顧公子,之前陛下說你受了傷,你還咳著就讓我扶著你去吧。”
洗碧有龍輦坐,當然無需擔心,坐過皇後才能坐的車輦,她甚至短時間裏可以在這後宮裏威風一世了。
因此她也昂起了下巴,撇起嘴來裝主子的模樣。明明都變成一副半殘疾的身子了,宮女衣裝都被滿身冷汗打濕,還不知道拿哪來的底氣,就敢直接指使人了。
見了有宮人要去關心顧文君,洗碧立刻就氣惱不滿。
不等顧文君回話,就叫嚷起來,嗓子啞得像個破了的銅鑼:“我的腿都斷了,快痛死了!你們還愣著做什麽?一個個耳朵都聾了嗎,沒聽剛才陛下是怎麽說的,要是耽誤了我的腿傷,你們全都死定了,還不趕緊起轎子!”
他們不怕洗碧,卻怕陛下。立即就有人起了轎子,抬著洗碧要走。
洗碧卻又胡攪蠻纏:“慢一點,小心點我的腿!”
毫不客氣地大聲訓斥一通,全把身上受的苦和遭罪都發泄給這一群聽令行事的下人們。
“……”
顧文君看不過眼,忍不住提點一句:“洗碧姑娘,還是快些去太醫院吧。”
真沒想到,是個心眼多卻根本沒有腦子的。
白救了。
顧文君暗中搖了頭。
她們靠得近了,洗碧這次看清了顧文君的臉,她腦袋一懵,一下子醒過來,覺得從腳底板到天靈蓋都在發痛,連著心髒都一起疼了。
不知道嫉妒作祟,還是因為骨頭的傷。
“你們那幾個全都給我過來!”洗碧怨氣地叫著那些留在顧文君身邊的宮人們:“陛下說了顧公子手腳全好,可以自己走到太醫院,誰也不許扶他!”
“洗碧你!這裏離太醫院可有好幾裏路呢!”
認識她的人怒叫。
但這卻根本不影響洗碧的小人得誌。
與其說洗碧是急於醫治,不如說是渴望在宮裏走一遭,讓所有人都瞧見她身上這一頂金黃華貴的龍輦,至於顧文君是死是活,和她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