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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你敢瞞著朕?!”

  “陛下……”


  蕭允煜說的是“慶妃”的故事,可顧文君能隱隱從中窺見當年陛下的遭遇。


  就連先帝想要救下來的孩子都保不住,那蕭允煜這樣偏執不討喜的個性隻會過得更加艱難。


  而且顧文君從來沒有聽聞他談及自己的母妃。


  她心不由地一軟,甚至都沒有之前那麽堅定了。顧文君都覺得自己好像被蕭允煜帶著走,要是陛下能夠獲得解脫,死一個太後,少一個礙事的人又能怎麽樣呢?


  這走偏了的思緒一閃而過,被顧文君飛快地按下去。


  她一定,眼神就恢複了清明。


  “陛下,即便世人都說人死為大,但是我知道恩怨不會因為死亡告終,太後就是死了,她犯下的罪孽血債依然累累,地獄閻王也饒不了她,陛下又憑什麽要為了這種人放下仇恨。”顧文君嘴唇張開又合上,翕動幾次才終於說出話。


  這像是同意蕭允煜繼續殺人了。


  那被踢到角落裏的常太後渾身一顫,趴在地上發起了抖。她想要抬頭跟顧文君求饒,卻又怕了蕭允煜又想起自己,便把地麵貼得更加緊,恨不得融化了好鑽進去縫隙裏,叫誰也找不到。


  顧文君眼角一瞥,早就注意到了常太後的異常。


  她心中微沉,陛下甚至都沒有讓人把常太後帶走,就說了那麽多辛秘。雖然常太後就是服侍太後身邊的嬤嬤,對當年的是非恩怨一定了如指掌,不用故意避嫌。


  可是陛下如此旁若無人,根本不避諱,看來是早已經把常太後當成了死人。


  對一個必死之人,當然不需要隱瞞顧忌。


  所以顧文君隻能先順著蕭允煜的心意說話。


  他冷淡帶諷的神情微動,狹長俊美的眼也變得有幾分溫柔。皇帝要殺一個人,還需要另外一個人的首肯麽,蕭允煜說出那麽多,是尊重她,真正把她放在心裏。


  仿佛一頭剛剛成年的獸,急於獲得族群的認可。


  顧文君的心有所觸動。


  但是伴君如伴虎,顧文君不能隨意對待,她動容卻不能動情。今天蕭允煜能為了她親下江東,明日也許他想殺的人就是她顧文君了。


  心念急轉,顧文君整理好心緒,重新引導:“可陛下恨太後,就殺了她,難道不是太輕易地放過她了麽。太後死得那麽容易,她倒下了,永樂侯府季家仍然在,季貴妃也依然在,季家完全可以扶持出一個新的“季月然”,比如就逼迫陛下納季貴妃為後。”


  蕭允煜臉色沉下,眼神發暗。他當然知道季家狼子野心,可礙於種種,一時動不得。


  他倒是想反駁顧文君的話,說“不可能”。


  可如果他真的能掌控後宮那麽宮裏也就不會姓季的貴妃娘娘了,而且季家根深葉繁,不止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兒,不是季卿卿也會有別的季家姑娘,蕭允煜是厭煩了才挑了季卿卿。


  說到底,登上皇位,也還是會受人牽製。


  沒有太後,還有臣子,更有他的皇叔敬王,環狼繞視。


  顧文君見蕭允煜陷入沉思,便放柔了自己的聲音:“陛下,這太後如此可恨,還不是因為季家勢力過大所以甚為囂張。就是要殺人泄恨,殺了太後的替代品也沒有意思,應該用她做一把刀,殺了背後的季家,才是真正的解恨。”


  為了和蕭允煜同仇敵愾,顧文君改口直呼太後的名字。


  “季月然現在死了,陛下也要找個‘被刺客暗殺’的理由,總歸還是清白無辜的;可是季月然惡貫滿盈,憑什麽幹幹淨淨地死了,總得讓她犯些錯,做些事來償還,不能讓季月然死得那麽輕鬆!”


  終於,她把話說進蕭允煜的心裏。


  他緊鎖攏起的眉頭漸漸放平。


  顧文君不動聲色地從陛下身邊退出來,走到常太後身後,輕聲低語:“想活命,就配合我。”


  常太後倏地一個激靈,合攏雙肩從貼麵地板上抬起臉,麵上身上全都濕透了,冷的汗熱的汗交匯一起,又驚又怕,小心翼翼。


  然後就聽顧文君說:“陛下,當年真太後有多跋扈,現在這假的太後就會有多聽話,她的身家性命全捏在陛下的手裏,任由陛下差遣。就是陛下想要殺,隨時都可以殺。那為什麽不等拿到了更多好處再考慮動不動手呢?”


  “反正一個宮仆而已,死不死,什麽時候死也沒有分別。”


  常太後先是一悸,真以為顧文君要配合陛下把自己整死,可她老眼抬起,就看見顧文君使的眼色,朝著她和地上一掃,常太後有幾分明白了。


  “對,顧文君不會想殺我的,要是顧文君想弄死我,就不會在我臉上花那麽多心思。”


  在這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常太後靈光乍現,用盡畢生力氣往地上重重地磕了頭,若不是顧文君往她額頭上墊過好幾層易容材料,做了緩衝,常太後一定會濺出血。


  磕得這麽重,沒有血也痛得厲害。


  常太後額上一條青筋漲了出來,臉上連著太陽窩的幾條筋,盡在那裏抽動,都是疼的,她大叫:“隻要陛下饒我一命,老奴自當竭盡全力,為陛下效忠!”


  這時,常太後還頂著季月然的臉。


  記憶裏永遠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肖似菩薩麵容,永遠拿輕蔑厭惡的眼神看他,蕭允煜一輩子都忘不了季月然的觀音麵和惡鬼心腸。


  可他就是親手抹殺了季月然,也從來沒有逼得這個陰狠歹毒的老東西向他低頭。蕭允煜居高臨下地俯視那衝自己跪拜的“季月然”,突然覺得一陣新鮮。


  他鬆開眉頭,那雙深沉陰鷙的眼眸中微微閃動,蕭允煜瞥著對他恭敬磕頭的“太後”許久,隻覺得的一陣快感。


  其實他已經認同了顧文君的主意,隻是為了麵子不願那麽快鬆口罷了。


  與此同時蕭允煜又從心底生出一點喜怒摻雜的不悅。


  “還是讓顧文君看破了朕的心思,這次又是被他說服了,是他贏了。”


  但喜大於怒。


  因為蕭允煜知道,顧文君是為他考慮,甚至為他殫精竭慮才想出的法子。知道這個人也一直在為他著想,想著他念著他,蕭允煜的火氣剛躥出一分,便毫無帝王骨氣地熄下去。


  顧文君又緩緩踏步過來,回到了蕭允煜身邊。


  她卻沒有再說什麽為常太後求饒的話,反而輕輕一歎:“我之前沒想過陛下的委屈,就要陛下繼續忍受這樣一張臉,是我錯了,讓陛下受苦。”


  好了,這下原本就服軟的怒火,更是散得一幹二淨。


  這軟話有如春風細雨,登時就把蕭允煜的戾氣吹緩了。


  真是個狡猾至極的小家夥。


  顧忌麵子,蕭允煜仍然僵持冷凝著一張俊臉,但是沉吟吟片刻過後,還是冷聲應了一句:“算了,就這樣吧。”


  環繞慈寧宮裏的寒意一散,凝重的空氣一鬆。溫度也回升不少,常太後胸膛劇烈起伏,終於從近乎窒息的情形裏呼吸出一口氣。


  常太後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死裏逃生,常太後倒是清醒過來了,她知道自己之前想得太美好了,陛下根本不是顧忌什麽才留了一命,隻是留下來應付後宮的眼睛嘴巴而已。


  就算顧文君不把她化成季月然的模樣,時候一到,蕭允煜也一定不會忘記她,還是會動手下令殺了,反而是顧文君找到了常太後的價值,給了她活命的機會。


  蕭允煜也鬆了口,而且這次,才是真的點頭。


  顧文君這下心弦一鬆,卻“唔”地一聲,覺得胸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沉悶重新堵了上來。她緊抿嘴唇不想露餡,狀似無意地抬手撫了撫胸前,麵上更是毫無異色。


  “糟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身子狀況。”


  連夜奔波,雖然她在船上就休息過了,可到底是在路上,還是不一樣,其實還沒歇夠。


  而且一回京城,顧文君急於與陛下恢複關係就追過去,然後就被陛下帶進宮中,她順勢就著手處理太後的事情,相當於一隻連軸轉,身子當然對她叫苦反應。


  可她絕對不能吐血,或者表現出任何跡象,否則躲了一次禦醫,蕭允煜決不會再讓她躲掉第二次。尤其這還是宮裏,完全是陛下的地盤,顧文君想避都難。


  當然,更不能在陛下麵前暈過去。


  可偏偏想到什麽就來什麽。


  顧文君咬牙忍耐,那不斷湧上來的悶痛,一開始隻是發悶發麻,可她忍下去一次,下一次就鈍痛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一次比一次激烈。忍到喉嚨都開始癢痛。


  她是用了全身的定力,才能保持自己麵容平靜,沒有明顯的波動。但是明眸眼角還是在不易察覺的地方細細抽動了一下。


  蕭允煜還在這時,向顧文君偏頭靠近過來:“朕這次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朕一件事。這法子隻有你會,你得在宮中多留幾日,什麽時候教會朕那大宮女浣墨了,什麽時候再走。”


  他眼中飛快地閃過一道暗光,留了話,沒有說死。


  一直被顧文君牽著走,蕭允煜也有幾分不平氣。總要從另外的地方找回場子,比如,就把顧文君多留下來陪著,好歹能補償一定半點。


  浣墨是他身邊的大宮女,她什麽時候才能學會顧文君的易容,還不是皇帝說了算。


  那說話間的呼吸撲在顧文君臉上,熱得顧文君的嘴唇一觸,她還是忍不住“咳”地抖了一聲。


  “噗。”


  一絲血從紅潤的嘴角蜿蜒下來,在白得發光的雪肌上刺眼而醒目。


  顧文君別過臉就要用手擦去,還想裝作不經意地咳嗽來掩飾。


  可蕭允煜靠得如此近,他本就一直看著顧文君,又因為自幼習武耳明目聰,怎麽可能發現不了,他當即就色變,“顧文君!”


  “唉。”顧文君心底心底歎息,這才是真正糟了。


  她虛心狡辯:“我……咳,隻是有點咳嗽,沒事的陛下。”


  這種鬼話連篇能瞞得過蕭允煜才見鬼了,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顧文君在和他裝像,終於勃然大怒,發了老早之前被顧文君拒絕給禦醫大夫看病的怒火,蕭允煜冷鷙一喝:“讓你看傷你不看,讓你聽話你不聽,你還敢瞞著朕!”


  “陛下,我——”


  這次蕭允煜根本懶得聽顧文君這張嘴巴,反正她聰明狡詐,肯定還能說出借口。


  蕭允煜選擇不聽,他直接伸手便穿過顧文君的膝蓋後窩,又提起她的一隻瘦弱胳膊繞過,一個橫抱就把顧文君整個人擁在懷裏。


  細瘦的身影,毫無重量。


  顧文君隻覺得後浪眼前一黑,驚呼:“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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