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度火倉
“可是要怎麽做?”
“噓!”
他們說話的聲音已經壓得很輕了,可還是被裏麵的丫鬟注意到了。
有個下人神情一動,往地牢拐角的陰影處斜了一眼。
雖然那動作變化極其輕微,下一刻那眼神又轉了回去,但顧文君還是感覺敏銳,一下子抓住不對。
她及時撤了回去,暫時沒露出破綻。
徐修言用一雙憤怒、緊繃的目光望著顧文君,等待著她做決定。這怒火當然不是衝著顧文君來的,他已經忍無可忍,隻要能救出妹妹,他什麽也不在乎了。
“先引開他們,不然救不了人。”顧文君當機立斷。
按這個形勢下去,隻會是看蕭清樂折磨徐秀容,這當然不行!
他們人都來了,是一定要救徐秀容的。
“走。”她幾乎是無聲地說了一個嘴型,然後帶著聽話的阿武和不甘願的徐修言先從地牢裏撤退了出去。
他們為了出來方便,就沒有留一個人守門。
顧文君記得他們過來得時候,地牢的門是關著的。她猜想,下麵應該是還有一個可以開合地牢大門的開關。
她給阿武遞了一個眼神,阿武很快就明白過來,去按了柴房的機關,合上了地牢的門。
柴房又重新恢複了看似普通的模樣,然而底下暗流湧動,風雲波譎。
還好雖然機關打開會發出聲音,但是隔了一層地上地下,所以並沒有引起什麽注意。
上次,敬王的輪椅碾過車輪子進來的時候,顧文君也是聽不到動靜。
說明這間柴房的地板是用了特殊的材料打造的,就是為了能夠挖空地下中心,還能有效地隔音,製造一個秘密私刑牢獄。
顧文君讓阿武合上門。
他們也終於可以正常地說話,不需要顧忌。
徐修言最急,他嘴唇翕動剛迫不及待地要開口,就被顧文君用更為冷靜的聲音壓下:“隻有我們先出來,才能引蕭清樂和顧瑾離開,不然就撞上了。”
她說得對。
徐修言不得不壓下原本已經湧到嗓子眼的話。
然後他馬上又發出新的問題:“那你要怎麽引開那兩個賤人?下麵還有不少下人呢。”
“引走蕭清樂和顧瑾,再弄掉一半的下人。剩下的,阿武應該可以應付吧。”
阿武靜悄悄地點頭,十分乖覺,是這夜裏唯一讓顧文君看了覺得放鬆的存在,她不由輕淺地一笑。
那笑容很快就隱沒。
徐修言看了莫名有些不服氣:“我也可以。”
文山書院不隻培養文弱的書生,徐修言還是有一點武功底子的。
顧文君沒有理會,隻是神情一正,肅容道:“那就放火吧。”
“你說什麽?你瘋了!”徐修言想不到顧文君直接就來這麽大的。
他的心有一半還陷在地牢下麵,無法緩過神。
顧文君向阿武伸手,阿武便從懷裏掏出之前備好的火折子,他拿了兩個,一個遞給顧文君,一個遞向徐修言。
徐修言一開始沒接。
古代,救援能力微弱,引水調解降火手段更是貧瘠,一旦起火就意味著隻能等火自發熄滅。
人為能做的法子十分稀少。
所以放火,和殺人幾乎是同等的罪,所以徐修言才會說顧文君瘋了。
她平靜解釋:“乞巧結束,鄉試就是在仲夏末,現在天幹物燥,本就是最容易走水的時候,要是我們做得巧妙,不會留下把柄。”
這當然是屁話,徐秀容被救走,蕭清樂再蠢也會發覺。
何況蕭清樂陰毒至極,一點也不蠢。
徐修言啞然失聲:“可你這是放火,萬一控製不住,整個顧家都會被燒毀的,這裏都是木製結構做的宅院,要是火勢凶猛,甚至可能殃及無辜,越滾越大!”
顧文君堅定搖頭。
“不會,這間柴房我已經來過一次,這個構造不隻是木頭。是蕭清樂找人特別打造的,你放心好了,火不會燒起來的。”
她抿了抿唇:“但是蕭清樂一定會擔心,要是來人救火,會暴露自己的秘密,所以我們隻要放個火種子,引她上鉤就可以。”
這勸說的聲音柔和而平緩,徐修言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手裏已經接了一個火折子。
“你。”
“再猶豫下去,你妹妹就要多挨幾道鞭子了。那個蕭清樂可是個瘋子,她既然抓了你妹妹到下麵,就不會再留活口!”顧文君一句話就打消了徐修言最後一絲糾結。
他無奈地苦笑,跟著顧文君和阿武一起,用力一劃點燃了那個火折子。
三道火光在黑暗裏亮起,刺啦一聲劃破空氣。
這裏原本就是柴房,堆放著一些沒用完的柴火囤貨,一遇到火就劈裏啪啦地燒灼起來,在黑暗裏越燒越亮。
照出他們三個人凝重的臉。
顧文君有意地關注今夜的風向,調整了燒起的木柴方位,將煙霧往那地牢的門引。
雖然門已經緊閉關上,嚴絲合縫,但是煙氣還是會鑽空下去。
不一會兒,下麵的人就會覺得嗆人刺鼻了。
“咳咳、什麽味道?”
顧瑾是第一個先咳嗽起來的,他受了四十杖棍刑,身上有傷之前又被顧文君設了一點迷香,火氣一直積淤體內不消。
一丁點不適,就會讓顧瑾性情大變,發火發飆。
蕭清樂連忙扔了手裏的鞭子,顧不得徐秀容,直接向顧瑾走來:“瑾兒,沒事吧?”
反應過來的下人一個激靈,立即跪下,“夫人,這氣味是煙味,這是起火了!”
蕭清樂一時還有些怔楞:“哪裏起火?”
“好像是、就是我們上麵!”下人磕磕巴巴地說完,神情緊張地低了頭。
“不可能!”蕭清樂也厲了神色,瞳孔一縮,緊緊顫著。
“夫人,真有可能呀。這裏上方就是柴房,一直堆著沒人用的幹柴,雖然夜裏起風,可是天氣幹,要是有什麽摩擦,是很容易著火的!”
那下人解釋到一半,就聽到朦朦朧朧的聲響。
“來人呀!柴房走水了,快來救火——!”
隔著地。
那聲音實在模糊不清,甚至聽不出來是男聲還是女聲。但是隔了這麽秘製的地板,竟然還能傳進地下,想必一定是引起了巨大動靜。
否則地牢裏不應該聽到聲響的。
“娘!快帶我出去,我不要留在這裏,我不要被燒死!”顧瑾嚇得驚惶,立即弓起身子彈坐起來。
刺激到挨了棍子的傷口,他又痛叫了一聲,更加害怕。
蕭清樂不甘心地死死瞪著那個倒在地上的徐秀容,那少夫人已經淚流滿麵,嚇得說不出話。
可蕭清樂還是不願意就這麽放過她。
“走,別管這個賤人了,就讓她活活燒死好了,娘我們快走!”
顧瑾隻顧著保下自己,他才不想管徐秀容怎麽死,也不稀罕折磨徐秀容,隻要事情能成,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要是人多了,發現我們不在就不好了。”顧瑾一言驚醒了蕭清樂。
她馬上緊張起來。
這算是蕭清樂不起眼的陰暗秘密之一,雖然顧長禮隱約知道她私下裏會處罰下人,但也不清楚蕭清樂會做到什麽地步。
雖然他們成親以來埋怨不斷,可到底成了夫妻。
蕭清樂也不願意被自己的夫君徹底嫌惡。
而且,這不見光的事情,最好也是不暴露。
想到這裏,她馬上就挑了個身強力壯的家丁抱上顧瑾,又指使了兩個丫鬟隨行護送自己。
蕭清樂一狠就狠到底,特意留了一些人:“你們幾個留下善後,看情況最後再出來,關掉門,別讓這個賤人逃了。等火滅了再把屍體弄出來。”
“不要!”徐秀容驚駭萬分,她尖叫著要顧瑾帶她一起走,但是顧瑾厭她至極,壓根就不理會她。
“堵上她的嘴巴!”蕭清樂嫌煩了,直接踢過去一腳,把人踹倒,“便宜你這個賤人了,要是在我手裏,你別想死得那麽容易!”
“唔唔!”
徐秀容已經說不出話。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蕭清樂和顧瑾在她麵前消失,臉上水跡狼狽,恐懼絕望的眼淚幾乎也要流幹,眼睛紅腫一片。
地下的煙味越來越重,她也開始被嗆得咳嗽起來,哭壞了的嗓子沙啞難聽。
她瘋狂地掙紮著,撞得那些鎖鏈嘩啦啦做響。
可是毫無希望,更不要說蕭清樂還特地為她留了好幾個人,嘲弄似的俯視她。
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堵住徐秀容所有的活路!
徐秀容死了心,隻是最後還有僅存的一絲悲憤淒愴,她想:“為什麽受苦受難的永遠是我,明明我才是嫡女,爹卻永遠更喜歡那些姨娘們的女兒。”
“為什麽……”
“我一心傾慕顧瑾,我為他做了那麽多!可他永遠都看不到我,就是利用我設計顧文君,娶了我壓下醜聞,我對他也是有用的。可他連最後的活路都不願意給我,為什麽!”
地下已經開始冒了黑煙,幾乎是肉眼可見。徐秀容被堵了嘴巴,很快就呼吸困難起來,眼睛漸漸往上翻。
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微弱。
“早知道,我就應該從了顧文君的,倒真不如嫁給他,我現在也是解元夫人了……”
那時候她是真的憎恨顧瑾,也明明答應了顧文君,會和顧文君互相幫忙。
可是後來,她還是被顧少夫人的誘|惑吸引,被顧家厚重的聘禮收服,利欲熏心倒了戈。
“這是我的報應!”
最後一絲念頭在徐秀容腦海裏一閃而逝。
她眼前開始變得模糊,也許是大腦缺氧發聵,竟是生了錯覺,看到顧文君天神降臨般出現在麵前。
顧文君,還是那麽柔秀俊美,徐秀容從來沒有今日這一刻,覺得,他生得那樣好,完全越過了顧瑾。
“啊啊!”
一個下人倒下去,緊接著又是一個。
徐秀容眼睛睜不開力氣,就在她要徹底閉上眼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把堵住她嘴巴的東西拉了出來。
“秀容!”
一道熟悉的聲音將徐秀容從即將昏迷的沉淪中喚醒,她如放回水裏的魚,撲騰地喘氣。
“哥!”
徐秀容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徐修言,生怕自己是在做夢。她用力撲上去,鑽進徐修言胸膛前,嚎啕大哭。
完全不顧閨秀的儀態,現在她隻是一個死裏逃生的可憐人。
徐修言也是緊緊回抱不放。
“讓開!”
顧文君一喝,讓阿武拿刀斬斷了捆住徐秀容的鎖鏈。
那鐵鏈應聲斷裂。
“顧文君,你來救我?”徐秀容好似還在夢裏,不敢置信地喃喃。
哥哥會來救她,她信,可是顧文君竟然也來了,徐秀容便怔愣了。
“好了,之後再敘舊,先撤!”
顧文君稍稍檢查了一番,確認徐秀容並沒有受什麽傷,就讓徐修言抱人走。
他們各自用衣袖遮掩口鼻,擋住煙霧。
眼看就要走出地牢,徐秀容突然徹底清醒過來,叫道:“等一下!”
顧文君頭也不回地往前,徐修言問:“怎麽了?”
“要是今夜我就這麽被你們救走,離開顧家,那我以後怎麽辦?”徐秀容突生另一種絕望,那是比被燒死更可怕的絕境。
徐修言不解:“當然是回徐家!”
“我怎麽回去?我已經是顧家的少夫人了!”徐秀容眼睛一燙,是被煙熏得也是真的悲覺,仍是流出了新的淚。
“隻要顧家不休我,爹是絕對不會收留我的;要是顧家休了我,爹更不會要我!”徐秀容完全醒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徐家即便後悔了,也絕對沒有臉麵收回去。
古代對女子苛刻至極,當初徐秀容嫁給顧瑾,顧文君在婚禮上百般阻攔,也是因為這個。
徐秀容進了顧家門,相當於是斷了後路。
徐修言大怔,他是徐家嫡子,哪裏想得到這些。
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顧文君之前還要說“讓徐秀容繼續風光地做‘顧少夫人’,讓顧家人不敢再欺侮”。
因為除了繼續做顧家的少夫人,徐秀容別無選擇。除非她能夠破釜沉舟,直接假死換個身份,另謀出路。
可是她不敢!
徐秀容什麽都給了顧瑾,又生來隻會做一個閨秀小姐,主母夫人。出去了,她什麽都不是!
她臉色煞白一片,衣服髒汙,要不是顧文君是見過徐秀容的。真不敢相信這就是當初與顧瑜齊名的江東雙姝。
徐修言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他咬牙。
“顧文君,你說你有辦法,到底要怎麽做?”
向上,火勢洶湧,人聲喧嘩。
之前是他們在大呼小叫,騙得蕭清樂帶人離開,現在則是真的燒醒了顧家上下,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要救火。
他們必須趕快跑了。
顧文君回頭。
火光映照著她那張臉,襯得俊豔絕倫的五官在明暗變幻中,更加動人心魄,扣人心弦。
“要是你妹妹能夠得到敬王的一句話,那麽無論是蕭清樂,還是顧瑾,都再也不敢動她。”
徐修言和徐秀容皆是大驚:“怎麽可能?”
“助我,今夜回京!”
她還想再等時機,可是這個意外,卻提點了顧文君。
顧家走水,而敬王蕭寧晟也在顧家,他的疑心不比陛下少,隻手遮天,一定還會在暗中派人監視顧家。
顧文君懷疑,今夜的一切,都逃不過蕭寧晟的耳目。
但是成也眼線,敗也眼線。
剛好這麽大的動靜,也會牽走了蕭寧晟的注意力,隻需要再加一個小小手段,胸有城府的敬王殿下,也會被她騙過。
顧文君確信。
今夜,就是最好的,離開江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