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落水
顧文君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偷窺,隻是忙於應付座上各人的試探。
一出對聯考驗,隻是首輔大人出的第一題。
但是僅僅憑著一個對聯,顧文君就能讓張禦正親自開口指點,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人了!
她敏銳地發現,一下子宴會上的氣氛,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之前大家還有說有笑,雖然出聲諷刺或者有話反駁,可還是麵上帶笑,有幾分客套意味。
然而首輔大人表了欣賞的態度,原本吃吃喝喝、你我論詩的表麵友好也維持不下去了,劍拔弩張的意味越來越濃重。
顧文君自然是最有威脅的,被許多青年才俊圍攻。利益麵前,誰都無法視而不見,不爭不搶。
在場隻有顧文君是唯一一個真心實意,隻想要來首輔大人的家宴上好好吃頓飯,欣賞夜燈的人。可誰會相信她!
“當今首輔大人之女,張月娥的吸引力果然強大。要是能迎娶她,想必便是登天梯,通仙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顧文君心裏越來越無奈:“可我是真的沒有這個心思啊,我是個女子,怎麽可能娶張月娥呢。”
師長卻不願意放過她,趁機在眾人麵前屢屢誇讚。
“顧文君還年輕,要是有什麽做得不好的,還請在座的各位多多寬待。他就是我文山書院這麽多年第一個入試成績全門滿分的學生,有時候都讓老夫汗顏了,文君勤於學習,‘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便是他作的,唉,這小子啊,過猶不及……”
他嘴上一直在說顧文君的不足,實際上就是在變相地誇讚顧文君,還用各種各樣的事例來鋪墊顧文君的優秀。
程鴻問這個老狐狸!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不少人心中大罵,不止程鴻問一個人帶著自家晚輩門徒來的,還有許多人抱著相似目的。所以彼此之間都在隱隱比較。
可又有誰比得過顧文君拿出手多的?
論相貌,顧文君男生女相,一張臉生得豐神玉貌,月眉星目,就算穿一身最普通的素色儒袍,手無折扇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濁世佳公子。
論才情,誰比的上“三光日月星”,誰又能作得出“書山有路勤為徑”?
也就一點,顧文君在京城籍籍無名,毫無名氣,一定是外鄉客,比不上在座的大多數人。可偏偏張禦正還是有心找上門女婿,還不能用家世背景來壓顧文君!
他們氣得憋屈啊!
可這時也隻能酸澀地低諷一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都不懂,什麽功名也沒有就盡出風頭,小心惹來大禍!”
顧文君暗暗看了對方一眼,這人已經不止一次說這些難聽的話了,看來已經記恨上她。
“好了。”高座之上的張禦正擺手,“時候也不早了,點燈吧。”
首輔的話音落下,隻見一群群穿著精致羅裙的婢女魚貫而出,麵上都蒙著紗,手裏各自提著一盞燈。庭院之中的明火蠟燭都相繼滅了,換上製作精美,構造巧思的紙燈。
偌大的庭院通著九曲蜿蜒的連廊,廊下便是人工開拓的大池塘,蓄滿了清水,紅白錦鯉爭相追逐著月色倒影。一時安靜下來,隻有水聲潺潺,直到各式各樣的天燈點燃,才又變得燈火通明,權貴一人之宴,就抵得上滿人間的煙火。
顧文君看得目不轉睛,一時失語,直到一個婢女在她麵前福了福身子,才讓她回過神來。
“公子,這是八角轉屏七彩孔明燈,公子可以親手為它點火,然後選一處地方放燈。”
這聲音輕輕柔柔的,顧文君緩了神色,“啊,好的。”
她伸手接過那燈,走了幾步,到偏院裏,想在池塘邊放燈。
細看之下,她發現工藝精湛得嚇人,隻見那燈麵上畫著七彩仙圖,頂起八角八麵,轉動起來連在一起便是一個故事。
顧文君不由脫口而出:“《西廂記》?”
那婢女問:“什麽西廂記?”
顧文君麵露尷尬,她沒注意竟然說出了這個古代沒有的書,但好在聽到的人隻是一個婢女,她想了想也就指著燈上的畫說:“隻是想到一個故事。”
“講的是一個書生在寺廟裏遇到相國小姐,一見鍾情,而無計親近。恰遇叛將率兵圍寺,要強納小姐為壓寨夫人,書生在相國夫人的親口許婚下,巧妙解除危難。不料相國夫人卻嫌書生貧賤,食言賴婚。”
“呀!怎麽可以如此!”婢女聽得心馳神往,仿佛看到了書生救下小姐,互許終生卻被拆散的畫麵。
“那書生相思成疾,相國小姐卻羞於表白,幾經波折,他們還是私會。相國夫人覺察跡象,又失言在先,雖然勉強答應了婚事,卻又以門第為由,令書生立即上京應試。十裏長亭送別之後,直到書生考中狀元,最終兩人才修得正果。”
那八麵燈壁上自然不可能有那麽多畫,隻有一個帶著丫鬟的嬌俏女子,和一位俊秀書生。顧文君隻是聯想到《西廂記》的故事,才順勢一說。
顧文君也省略了不少內容,就比如小姐的丫鬟,兩人最後都嫁給了書生。
然而就是這麽簡單潦草的大綱介紹,竟也讓那首輔家的小婢女聽得不可自拔,忍不住撫掌拍手:“那真是太好了!”
古代多的是才子佳人的事跡,可都是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這樣寒門書生,娶了相國千金,一波三折的故事。
本就是個話本故事,顧文君說者無意,偏偏聽者有心,馬上就有人尋了過來找茬。
“顧文君,你什麽意思?相國——那不就等同於古時候的首輔大人嗎!你這《西廂記》,話裏話外是在暗示什麽?”
又是那個人!
顧文君飛快反應過來失言,連忙挽救:“隻是在下聽過的一個故事,都是編造的,現在想起隨口道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望各位莫怪。”
那婢女卻悄悄低下頭,臉上染起紅霞,麵紗也遮不住她的羞怯,不再言語了。
“好了陳亮,這裏可是首輔大人的燈宴,你別惹事。”
陳亮已經忍了許久,這下更是大怒:“他顧文君算是個什麽東西,也敢編故事覬覦月娥!這裏哪一個人的出身地位低於三品官階,都是京城互相認識的,大家都知根知底,可這個顧文君——有誰認識?”
他挑釁:“我父親可是禮部侍郎,他呢?”
顧文君有些無語,這是鬥不過才學,就要拚爹啊。
她那個渣爹沒什麽好值得說道,但她也絕不會任由這種貨色欺負。在座的還有當朝官員,她不能退讓。
“在下來自江東慶禾,隻是偶得一則故事,說來取樂,並無其他想法。首輔大人和夫人言出必行,絕不會食言悔婚;而我文弱不堪,與那退掉叛軍的書生也毫不相同。”
顧文君麵上笑了笑,卻是笑裏藏刀:“但是陳亮兄隻是聽了短短幾百字,就想到了首輔家的張小姐,看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了。”
“顧文君你!”
陳亮大糗,這分明是在諷刺他自己也癡心妄想,明明身為禮部侍郎之子還想入贅張家,愛慕那名動京城的張月娥。
他的同伴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隻能傻傻愣在原地,被顧文君刺得無力回擊。
顧文君還行禮:“陳亮兄,有禮了。”
更加把陳亮氣得跳腳。
她身旁,那位婢女眼中光亮越發明盛,麵紗上露出的美目裏隻映出顧文君一個人的影子,倩影婀娜,顧文君卻專注於陳亮,沒有看到。
“哼,說來說去,你也就是個毫無出身的窮書生罷了!別以為認了程鴻問做老師,你就能一步登天了,那個老頭子都是多少年前的狀元了,早就過氣,也隻配教你們這種還需要托關係找人舉薦的貨色!”
沒人想得到,陳亮一怒這下,竟惡從膽邊生。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一個衝來就把手放在顧文君身前用力猛地去推。
她胸前雖然纏著裹巾,但也不願意被碰到。
顧文君大腦反應得極快,想要閃身避開,軟綿綿的身子卻跟不上她的腦子,避過了陳亮的手,卻絆了腳,又被那個陳亮補了一刀,再一推,她就徹底摔進了池子裏。
“噗通!”
是人落進水裏了。
嬌俏的婢女顧不得再裝了,立即尖叫:“顧公子!”
陳亮看到人真被推下水也慌了,原本還僵立在原地,此時聽到女子的驚呼,打了個激靈一樣渾身一抖,“你……你是月娥?!”
婢女一抬眼,顧及外男在場沒有掀去麵紗,隻是沉了如水般的眸子,厭惡地看了陳亮和他的同伴們一眼,“陳亮,這裏可是張家的燈宴,你竟然傷人!我這就讓爹爹來教訓你!”
“我!”
她根本不等陳亮回答,說完便提起裙擺向外跑去,“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陳亮這下怕的要死,連連退後幾步,卻發現他身後的那群往日稱兄道弟的朋友們早就跑得沒影了,傷了一個無名無分的顧文君不打緊,他們這群貴族子弟怕什麽!
但是得罪首輔的女兒張月娥就是大事了!
陳亮臉色慘白,嚇得也轉身逃走。
剩下顧文君在水裏閉氣掙紮,她簡直叫苦不迭,“救、命,咳!”
她前世是會遊泳的,可這具身子不適應水,記憶裏的動作劃出手臂就抽了筋,真是鑽心的疼。夜裏的水冰涼徹骨,從衣服裏滲進來,凍得她的手腳發木,更加使不上力氣。
水一波又一蕩地漫延過顧文君的口鼻,她已經屏住呼吸還是嗆進去好幾口池水。
好在有人已經跑出去求救了,她隻要再撐住——
啊!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顧文君不由自主地慘叫了一聲。
糟了,腳也抽筋了。
難道她要為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女人的爭風吃醋所害,就這麽白白死了?
就在顧文君意識快要陷入一片混沌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個不能再熟悉的呼喊。
“顧文君!”
“……陛下。”
一個矯若驚龍的身影一躍而起,從池塘水麵踩踏而過,一手撈起了她,將她冰冷濕透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裏。
她的衣服都變得透明貼身,隱隱約約露出身體的曲線和胸口的裹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