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如墮煙霧
張廿九起身,像是忽地想起了什麽事一般望向雲陌:“姑娘,依我所見,有些事最好爛在肚子裏。”
雲陌見方才安瑾容被張廿九威脅時也是不敢輕舉妄動,就知道這張廿九是個連安瑾容也得心存畏懼的人,於是忙不迭地點頭:“二十九爺放心,奴婢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天色不早了,寧頤帝姬早日歇息。張家在長白山,靜候佳音。”說罷,張廿九推開雕花木門,隻是眨眼間的功夫,便消失不見。安瑾容唇角微搐,不愧是張家人。
錦顏單膝跪下:“小姐,奴婢未能陪在小姐身旁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疏忽,還望小姐降罪。”
老實說,錦顏對於給安瑾容下藥一事,的確是心存愧疚的。安瑾容待她不薄,甚至是說,比那個主上待她還要好。
安瑾容將錦顏虛扶一把:“無需多禮,回來就好。”
是啊,回來就好。發生了太多事,她隻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活著。
“啊對了,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了?”
雲陌忙掐指算了算,答道:“小姐,今兒個九月初六了。”
“離開年大概還有多久?”
雲陌對於安瑾容的心算能力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於是又答:“不到四個月了。”
安瑾容苦笑一聲,大年三十的時候,宮裏頭肯定熱鬧至極吧?安家不出意外也會入宮赴宴,屆時她便能趁亂出逃了。
去長白山,一探究竟。
張家的水到底有多深,連安瑾容都不知道。寒冬臘月,長白山雪線以上估計就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著見到張家人都未可知。就算是剩了一口氣見著了,被發現她就是個假冒的,她也絕不可能活著下長白山。不過若是能在山上把所有的事情弄個清楚,那她也死而無憾了。
她隻想要真相。
不到四個月,時間也夠充足,安瑾容可以好生準備一下了。
總之,這一去就是陰陽兩隔,她已經抱著必死無疑的心了。
“小姐……?”錦顏將安瑾容眸底的一抹決絕盡收眼底,她似乎隱約猜到,安瑾容要搞大事情了。
安瑾容笑笑,拍拍錦顏和雲陌的肩,隨即徑直出了墨染閣。
“小姐!”錦顏隻覺心頭有什麽東西被抽空,她下意識地要追出去,卻被雲陌一把拽了回來。
錦顏自個兒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安瑾容已經對她如此重要了。
“錦顏,你我都跟隨小姐這麽久了,小姐的性子應該都清楚。隻要是小姐認定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放棄,還是不要阻攔了。”雲陌搖搖頭,示意錦顏不要再追了。
安瑾容這回連男裝都沒來得及換,徑直朝著靈韻樓而去。隻是身子還有些虛,剛使了把輕功就差些摔個狗啃屎,也隻得步行了。
無奈走路就走路吧,偏偏周圍的人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前幾日宮中宴會的事,竟都指指點點地將安瑾容給盯著瞧。
“你瞧瞧你瞧瞧,沒想到還有臉出來逛,也不嫌害臊!九皇子殿下何許人也,哪是她這等布衣家配得上的!依我看啊,茗儀郡主和九皇子殿下才真真是郎才女貌啊!”
“是啊是啊,如今吳家正當興盛,又出了個九皇子妃,不知道要讓滄禾城裏多少達官顯貴羨慕了!”
安瑾容表示她的臉反正已經丟盡了,再丟點也無所謂,別誤了正事才好。
可她不想鬧事,倒是有人想搞事。不知從哪兒撒出來一筐子雞蛋,圍觀的人似乎已經預見了安瑾容被砸得狼狽樣了。
“不自量力。”安瑾容正想側身躲過,汙染想起現在不得太過張揚,暴露了自個兒會武功這事可就麻煩了。
天下皆知北晉的寧頤帝姬是個怪胎,琴棋書畫都是些三腳貓功夫,卻獨獨在武功上出類拔萃,尤其是輕功,乃是天下獨絕。要是被哪個一直暗中盯著安家的有心人瞧了去,跟安家幾年不見莫名其妙多出個娃聯係到一起,那可就不得了了。
上回在中秋宮宴上搞什麽劍舞她已經腸子都悔青了。不過還好事後人家腦子清醒了,自個兒想了一套說詞,就說是當時有線吊著她,不然早就摔死了。反正宮裏頭天天有人清掃,痕跡什麽的挖地三尺也找不著了。
她多佩服自個兒的聰明機智。
嗯,所以現在頭頂上空空蕩蕩一片天,沒什麽房梁子,還是忍忍吧。
於是安瑾容被華麗麗地潑了一身雞蛋清。
傳聞寧頤帝姬性子直,從不忍氣吞聲,貌似如今得換一換了。
“是誰……是誰敢潑本小姐!”安瑾容顫顫巍巍地輕吼了聲,哪曉得旁邊的人笑得更歡了。
“誒呦喂,安家大小姐還是趕緊回府換身衣裳吧,可別丟安家的臉咯!”
安瑾容暗地裏勾了勾唇,看樣子,目的達成了呢。
於是安瑾容佯裝抱頭逃走,不顧身後那群人的諷笑。待到靈韻樓前,趁人一個不注意,身形一閃,躲了進去。
李媽媽剛想回頭瞧瞧是什麽人,卻被安瑾容猛地蒙上了黑帶子。安瑾容壓低聲音,抽出腰間的匕首,抵在她喉間:“帶我去找蘇苑姑娘。”
“蘇,蘇苑姑娘在二樓左邊第一間房裏頭,公子直徑去找便是……”
安瑾容將帶子一抽,躍上二樓,待李媽媽反應過來想找人時,連根毛都不剩了。安瑾容對這靈韻樓也算是輕車熟路了,不過彈指間就來到了蘇苑房門前。
抬手正想敲門,卻忽地暗罵自己拘泥於勞什子的繁文縟節,於是二話不說直接將門一踹,把正在銅鏡前梳妝的蘇苑給嚇了個大跳。
“風爺……?”
自上回蘇苑莫名其妙在她昏迷前喚了句“寧頤帝姬”後,安瑾容就知道這蘇苑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所以並未計較太多:“蘇苑,近日可有人過來送信?”
蘇苑溫婉一笑,點點頭,從抽屜裏邊取出了個細竹筒,交給安瑾容。
“送信的人,是不是穿著東陽宮的衣裳?”
話一出口,安瑾容就有些後悔。一個煙花之地的女子,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麽會見過東陽宮的人?
誰知蘇苑竟說:“像是個東陽宮的小婢女,北晉口音。”
安瑾容微眯了鳳眸,心下幾番盤算。這蘇苑既然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想必身世也不會簡單到哪裏去,見過東陽宮的人也不算稀奇。
可誰知道,一切不過是她的自欺欺人罷了。
安瑾容打開竹筒,取出裏邊的信,單手一抖,信便展了開,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映入眼簾:
東陽宮的算子說,年末有亂。
年末……那不正是大年三十左右麽?這麽說來,她去長白山是去不成了?
“苑兒竟是不知,風爺與東陽宮的人還有交道。”蘇苑清淺一笑,接過安瑾容遞來的空竹筒,拂袖拉開抽屜,將竹筒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眼尖的安瑾容登時瞧出了什麽地方不對勁。
“九小姐的左臂已然被砍斷。”這是小棠親口說的話。
而眼前的蘇苑在斂袖的那一刹那,左腕處赫然是一截木料!
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洛九娘就在眼前麽?!
“風爺可是怎的了?”蘇苑緩緩起身,衣袂拂過,散開層層芸香。
安瑾容也不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將信不動聲色地收回錦袖,笑說:“你早些歇息,往後我會常來取信的。”說罷,推開雕花木門,便要跨出去。
“風爺稍等,”蘇苑用右手一把將安瑾容拉住,從手邊的桌案上取了件衣裳,“莫不是來的路上碰髒了?我這兒有一套仆子剛送來的襦裙,風爺先換了吧。”
蘇苑這一拉,讓安瑾容更加確信她的判斷,剛才那力道,根本不像是尋常女子應有的。反倒是常年做勞力才能練出來的,洛九娘不是一直幹倒鬥這行嗎?就算幾年未下鬥,底子還是在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安瑾容心說這下子事情興許會明朗好些,一麵取過衣裳,去內屋換了。
未幾,安瑾容出了來,蘇苑一邊誇讚著安瑾容身段好穿什麽都好,一邊將安瑾容推出門下了逐客令。
她還得辦事。
安瑾容好心情地勾了勾唇,今兒個真是不虛此行。
“對了風爺,大年三十,是九皇子殿下與茗儀郡主的大婚之日。”
安瑾容心下猛地一空,想回過身問問情況,誰知道蘇苑的房門緊閉,隻許出不許進了。
“慕北卿,願你幸福,我也能走得安心了。”安瑾容合眸微歎,身形一閃,躍下了一樓。
今生無緣就罷了,來世隻願再不相見,再無掛念。
清虛宮中,子京一邊忙著給慕北卿沏茶,一邊八卦道:“殿下,太後娘娘定的婚期……”
慕北卿眸底閃過一抹陰鷙,清冷勾唇:“本王就算答應了要娶她,也得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嫁進來。”
子京撫額,自家殿下的套路深得不是一般的深。他希望能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啊。
“殿下是想……?”
慕北卿修眉微挑:“未娶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