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以血為引
刀尖兒上還滴落著豔紅的血,濺在石磚上,綻成幾瓣花。女子微微的喘息,像是憤恨,又像是歎惋。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取慕北卿首級,但她知道,今日事已至此,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嗬,那個安涼塵,早在慕北卿出手救下的那一霎,便魂歸離恨天了。若是今日慕北卿死在她手下,那也怪不得她,誰教慕北卿自個兒瞎了眼,救下她這個禍害?
“容兒……莫要胡鬧。”慕北卿修眉微蹙,他很不喜歡被人拿刀指的感覺,而偏偏對於安瑾容此舉,他隻覺心頭一寒。
胡鬧?她也不想,說得好像他慕北卿沒胡鬧似的。更何況,即便她胡鬧又如何,她又不是他的誰。
安瑾容仍舊那麽立著,她真的,不想再一味退讓了。
“殿下,若是這麽想我死,為何當初要將我救下……這麽做很有意思嗎?一步一步將我逼入絕境,殿下才甘心嗎?”安瑾容抿唇,心頭堵得慌。
慕北卿微微一怔,他做了什麽,這般惹她厭惡?須知他這些日子來,因為一個安瑾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安瑾容將麵前宛若謫仙的男子眸間片刻的恍惚收入眼底,腹中本有千萬毒言,卻是欲說還休。她細細將慕北卿打量了番,不知為何,眸子略濕。
他瘦了。
“安大小姐……將話說清楚可否?”
安瑾容合眸,將所有的躊躇猶豫盡數摒棄。睜眸,已是臘月寒霜臨天:“先前在中秋宮宴的賽場上,殿下派人險些將我送歸閻王。方才,殿下的人又欲取我首級。殿下,您作何解釋?”
慕北卿修長的手卻是攥了緊,骨節分明。解釋?他該怎麽解釋?他能怎麽解釋?
事情本非出自他手。
“本王並未有過此舉。”慕北卿對上安瑾容的眸子,心下一滯。近些日子,她怎的憔悴了這般之多?
安瑾容一怔,心下不信,然而看慕北卿那模樣也不似假話。更何況,他沒必要作假——慕北卿若是想殺她滅口,不都是彈指間的事情?
慕北卿若要明媒正娶鳳漓,她不死是不成的,免得鳳漓日後遭人詬病,說什麽奪人夫君。自然,茗儀也得是要死的。
橫豎都是一個死,不過有早晚之分罷了。倒不如現在動手,她可不想死於非命。
更何況,慕北卿似乎與一年以前北晉亡國的事有關。另外,他還知曉空塵。就算沒有慕北卿,安瑾容也自信能尋到洛九娘。
這麽一想,安瑾容便給慕北卿必死尋著了幾條冠冕堂皇的借口。盡管她知道,事後她可能哀慟之至。
“殿下,恕臣女不得不動手,以除後患!”安瑾容素腕一轉,蓮步一移,長刀直向慕北卿。
男子微微側身,可安瑾容淩厲的掌風卻將他震出了老遠。安瑾容不等慕北卿回神,就地一蹲,右腿橫掃過去,霎時煙沙四起,慕北卿不急不緩地微微一躍,破了她的招數。
安瑾容貝齒緊咬朱唇,猛地淩空而起,自上而下,刀鋒直劈慕北卿。男子修眉微挑,大掌生生將刀身握住。登時,血順著手臂,染了錦衣,濺於地。
“這丫頭,果然是有些本事的。”慕北卿心下暗道。方才的幾招再加上她強勢的威壓,足以放倒幾個成年男子。
然而,對慕北卿來講,安瑾容如同以卵擊石——裝瘋賣傻的幾年裏,他日日受著非人的訓練,負傷無數,差些將命交代了。連那人都說,這世上應當是沒有能傷慕北卿的人了。
安瑾容大口地喘著氣,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怎麽沒能傷他分毫?除了慕北卿故意握刀劃破了掌心。她微眯了眼,打量著那悠閑之至的男子,心說這幾年,估計人家是在暗度陳倉。
慕北卿蹙了眉,這丫頭明顯已經體力不支,再跟他打下去,安瑾容的怕是會廢了。心想至此,他淡淡開口道:“容兒,我永遠不會害你。停手吧,你已經快撐不住了。”
安瑾容撇嘴,他這是咒她呢?她好得很!還能跟他再戰八百回合!
然而事不如她願,忽的,安瑾容身子一顫,胸口絞痛,猛地吐了口血。她隻覺兩眼一黑,幸得及時鬆刀扶住了牆,才沒倒下去。
慕北卿心口堵得慌,她痛,他也痛。
心痛。
他方才一個不注意釋出了些許威壓,盡管對於慕北卿來說,分量確實微不足道,可安瑾容是決計受不住的。
“容兒……我去給你尋太醫過來,鳳大人此時怕是已經回了長白。”慕北卿鬆手,刀鋒與掌心相離的刹那,他微微吃痛,隻得攥緊了拳——誰讓他方才握得太緊。
安瑾容無奈笑了,癱倒在牆邊,抬眸望向慕北卿:“殿下……求你,莫要再來擾亂我的心了……”
慕北卿抿唇,他不知她何意,隻是靜候下文。
“臨死前,我也學人家說說遺言吧。殿下心裏邊的人應當是鳳漓的,那有為何要三番五次與我曖昧,引我誤會?待我將心托付了一半,殿下卻又將我墮入冰窖。我本來以為,無論是寧頤帝姬,還是安涼塵,亦或是安瑾容,都已經無心了。誰知,那池水一旦被殿下撥亂,再無從歸於平靜了……”
“殿下,若你還有半分良知,煩請代我照顧好鳳漓與安家的兩個嫡子嫡女,救出蕭妃的嫡弟宋明翊。至於空塵,請殿下莫要再插手了,會有危險……”
“慕北卿,別了……”
安瑾容強忍痛意,說完了所謂的遺言,終是再也忍不下去,一口血吐出來,倒了。
慕北卿下意識地將她扶起,二指探了探她鼻息,烏瞳驟然一緊——沒氣兒了。
他本有無數的事想問,然而人已西去,無從再問。
“出來。”慕北卿將安瑾容禁錮在他懷中,沉聲喚道。
暗衛應聲而出,朝慕北卿拱手道:“殿下,子京這便去長白山請鳳大人來給安姑娘醫治。”
慕北卿微微搖了搖頭:“不必,去將本王宮內的還魂丹取出來。”
子京訝異望向慕北卿,卻隻對上人沉如墨海的眸子,抿唇道:“殿下,安姑娘已去,還魂丹怕是已經失了效用,除非殿下割腕取血作為藥引。不過,子京絕不會讓殿下拿自己的命當兒戲。殿下當成天下大事,不應為了女人而如此。”
慕北卿寬袖一拂,將子京震出幾尺之外,他眸光轉寒,冷望向正不住咳嗽的子京:“本王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不分尊卑,事後罰你去禁牢。”
子京心下哀嚎,他隻是個暗衛,不是奴婢啊!取東西這事不應讓別個來做嗎?
雖說心裏邊不痛快的很,可人家麵上甚是嚴肅:“子京這就去。”
慕北卿纖指撫著安瑾容的眉,眸間是再也無法抑製的寵溺,微不可聞地輕歎道:“天下大事麽……即便坐上了那冰冷的皇位,身旁卻失了摯愛,苟活何用……”
子京耳力極好,即便到了清虛宮的內殿,仍能聽見慕北卿微語。心說他家殿下怕是得栽在那個女人手裏了,不成,以後得去給安瑾容敲個警鍾。
安瑾容方才被慕北卿的威壓震得內髒出血,死倒是沒死,不過是沒了氣兒。
子京在屋裏邊翻箱倒櫃,總算是翻出了慕北卿口中的還魂丹。他望望被他整得不成屋樣的屋子,不由一顫——殿下是個有潔癖的人,兩罪一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好慌。
“殿,殿下,這兒是還魂丹。”子京緩緩將丹藥遞至慕北卿麵前,那還魂丹通身圓潤明透,隱約有絲縷藥香縈於鼻下。不得不說,慕北卿這回是下了血本,這還魂丹可是連諸國皇帝都想要的東西!
誰知道世間僅此一顆的還魂丹,不僅被慕北卿搶了去,反而還毫不吝嗇地喂給了安瑾容。若是被諸國皇帝知曉了,指不定安瑾容會死於何處。
慕北卿淡淡瞥了子京一眼,覺察到人的異常,冷道:“子京,本王的屋子如今是何模樣?”
那個啥,殿下您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子京絞著手指,眸光四望:“殿下……就是亂了一點點,真的,就一點!”
“本王覺得,禁牢的確缺人了。”慕北卿接過還魂丹,抽出腰間禦賜的匕首,往腕上猛然一割,霎時,血流如注。
還魂丹像是活了一般,貪婪地汲取流落的血,未幾,便由白透轉為豔紅。
子京嚇得臉色頓白:“殿下,血夠了,真的夠了……”
無奈慕北卿充耳不聞,任由血流,直至還魂丹微微一顫,他才動了內力將血止了住。慕北卿忙將還魂丹塞入安瑾容口中,輕抬其下顎,好讓丹藥順暢入腹。
子京忙給慕北卿搬來一張檀木椅,讓他好靠著歇息——失血實在是過多,饒是慕北卿也無法那般快恢複,此際他臉色比安瑾容那個去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還差些。
“慕北卿……?”安瑾容緩緩睜開眸子,映入眼的是一張蒼白如紙的絕世容貌,不由得心下一緊,慕北卿做了什麽?
子京氣不打一處來,害得他家殿下變成這幅孱弱模樣的罪魁禍首可是安瑾容!“安姑娘,殿下他方才割腕取血,給姑娘做藥引,才將姑娘從閻王爺那兒拉了回來呢。”
字裏行間,有些許不滿。
慕北卿怒瞪了一眼子京,轉而笑望向安瑾容:“容兒,回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