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暫息兵戈
糜竺不敢想象如果劉備攻擊士族的事情落實,會對他有什麽影響?
士族的壯大是對國家根基的破壞,因為他們再往下發展,就是累世高官的世家大族,是在朝堂上抱成一團的士大夫集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西漢有這樣一種奇怪的現象,新皇帝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地方的豪強大族都遷移到自己新開始修的陵墓附近。至於留在地方的產業、土地,必須通通賤賣給當地百姓,再用這些錢去購買關中昂貴的土地、房屋,之後世代聚居在這裏。
這樣循環往複,關中地區的經濟實力和人口素質都遠遠超過山東地區,中央政府始終掌握最核心的力量。地方勢力又難以世代聚集發展,官員治理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偶爾有一二桀驁不馴之徒,遣一酷吏巡視地方,刀鋒所過,境內大治。凡此情形,青史比垂。
劉秀再造東漢,多是依賴了世家大族的力量。所以登基之後他也隻能遏製和打壓這些人,而不能像西漢的時候一樣割他們的韭菜,劉秀明白這一點,也深自憂心。
起事時支持你的階層所在,就是你的核心利益所在,如果你想在事成之後反戈一擊,就會被視為對自己的背叛。因為這個底層色而投靠你的人都會用生命來證明他們的心跡,比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
世代公卿的家族越來越多,一旦他們結黨營私,推翻大漢不是難事。所以劉秀采取了非常嚴厲的手段,一旦懷疑大臣有奸,或殺或放,絕不手軟。他還曾數次教誨群臣說,若大臣們能夠以前人為戒,盡忠於國,事君無二,則功名不朽!
明章二帝,蕭歸曹隨,所選任的臣子大都持身中正,以國事為先。
可和帝以來,外戚宦官專權,竇氏當政,梁氏專權,虐用百姓,中外噤聲。大臣們隻能隨波逐流,明哲保身。因而每每宦官和外戚覆滅之時,也是一大群臣子的末日。
終於,有一些大臣站出來抗爭了,就比如袁紹袁術的先祖,司徒袁安。他鯁言直議,無所回隱,皇帝和大臣們都褒獎和擁護他。是故袁家自袁安以後,世代公卿,門生遍布天下。
安帝時期,楊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謂無知?)照貓畫虎,聲名大震,其後楊震雖沒,而弘農楊氏已經成為東都望族。
袁安、楊震是盡忠國事,可他們在地方和朝廷中留下的巨大聲望,對他們的子孫而言卻是一筆寶貴的遺產。
太平年間,一邊盡忠國事,一邊兼並土地,擴大地方勢力,兩不耽誤。亂世烽火時,也是子孫一呼百應,割據一方的本錢。
除了劉備,這個時代的所有諸侯天然都是士族豪強的代言人。所以劉備動士族,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招不慎,就會被天下人唾棄。
他到底有什麽底氣?什麽理由?他要和天下所有人為敵嗎?
糜竺不知道,但是隻要伏家還是天下人承認的士族,這一點就不會改變。
一旁的陳登也不知道劉備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莫非他真的想重新走一次高祖皇帝白手起家的路?那也沒有把所有人都逼成敵人的必要啊!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劉玄德怎麽可能會對伏家下手?”曹豹演技爆棚,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受到了詆毀。
“千真萬確,下官願以性命擔保。”
坐在主位上的陶謙久久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劉備啊,劉備,你太讓我失望了。打壓士族,誰不知道?誰不是在做?可你怎麽就偏偏選了最偏激,最粗暴的做法?
陶謙一直也在打壓陳家,可是人家的手法就很隱晦,誰也挑不出來什麽錯。
劉備就不能找個由頭嗎?比如一件和伏家有關的案子。
哪個士族豪強的屁股底下不是一堆屎,隨便擦兩下就能找個借口給他好看,為什麽要動兵?
還是年輕啊。
陶謙在心裏感慨了幾句,卻不知道劉義遜的後手和他的想法差不多,都是找個借口,隻不過有大有小,有效果一般,有效果奇佳。毫無疑問,一旦證實了伏家和黃巾勾結的事,這份效果奇佳的證據就會讓伏家瞬間被大漢所有人排擠和厭惡。
曹豹的偽裝,陶謙一眼就能看穿,他太清楚曹豹是個什麽貨色了。
年年打雁,今日竟被雁捉了一眼。
曹豹和劉備的衝突,陶謙是知道的,可是他並不想解決。如果手握軍權的曹豹與劉備打得火熱,那他才真正睡不著覺呢。
不知道是誰給曹豹出的主意,雖然不高明,但是效果很不錯,至少掏錢現在就不知道該怎麽辦?
要是處理了劉備,駐紮在小沛的軍隊不大不小也是裝麻煩。何況他剛剛平定了黃巾,這樣做是否會寒了部下的心?
不處理劉備,幾百雙眼睛盯著自己,這些官員背後的士族會不會認為劉備這樣做是背後有他陶謙的支持,那樣可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陶謙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並不能做一個是非都很純粹的決定。
曹豹陶謙還是沒有反應,忍不住添了把火,“陶公,劉玄德保我徐州安寧,曹某我是佩服他的。可如果他真的對徐州士族動了刀兵,和他的關係再好,我也不能容忍。”
曹豹一番恬不知恥的話語,徐州原本很大一部分和他不對付的官員,現在看曹豹的眼神都變得和善了起來。
曹豹這種反方向的攻擊讓現場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了,盡管陳登知道曹豹是在攻擊劉備,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這就是實情,攻擊士族,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糜竺也隻能把自己臉上的焦急隱藏起來。
他可不是什麽士族,要說也是儒商,子貢之流。
權衡了一番利弊,陶謙終於還是下了決定,就算今日保下了劉備,日後自己去了,被天下世家大族攻擊的他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玄德這件事幹的太衝動了,不管他有什麽理由,都不該這麽做。”陶謙還想為劉備找補幾句,卻見幾位官員的臉色更黑了。
“發文去琅琊,請劉使君暫息兵戈,回下邳一敘,諸城之事全權交由蕭建負責。”
陶謙話說的很漂亮,實際上就是表態不支持劉備,請他回下邳,就是請他把部隊帶離琅琊,連諸城也重新劃給了蕭建。
PS:《漢書》:郅都,河東大陽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時為中郎將,敢直諫,麵折大臣於朝。……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製,於是景帝拜都為濟南守。至則誅瞷氏首惡,餘皆股栗。居歲餘,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甯成,南陽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傑人皆惴恐。
《後漢書》:馮勤字偉伯,魏郡繁陽人也。……先是,三公多見罪退,帝賢勤,欲令以善自終,乃因宴見從容戒之曰:“朱浮上不忠於君,下陵轢同列,竟以中傷至今,死生吉凶未可知,豈不惜哉!人臣放逐受誅,雖複追加賞賜賻祭,不足以償不訾之身。忠臣孝子,覽照前世,以為鏡誡。能盡忠於國,事君無二,則爵賞光乎當世,功名列於不朽,可不勉哉!”勤愈恭約盡忠,號稱任職。
袁安字邵公,汝南汝陽人也。……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嚐不噫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楊震字伯起,弘農華陰人也。……奏禦,帝以示阿母等,內幸皆懷忿恚。……當之郡,道經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謁見,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密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