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

  星期三晚上,遠夏做完家教坐最後一班19路公交車回學校。


  路過軸承廠的時候,他忍不住引頸朝廠門口看,自然是看不到鬱行一的,他經過這裏好多次了,一次都沒看到過他。


  車子再次在機械廠站停下,有人上車,不過不是從前門上,而是跟司機打招呼後從後門上的。


  上車的人帶了件很重的行李,搬上車時非常吃力,遠夏扭頭一看,那不是教他機械製圖的屈俊清教授嗎?


  他趕緊起身下去:“屈老師,我幫您。”


  屈俊清正費力想把那個蛇皮袋往車上提,奈何東西太沉,他又太瘦弱,一直都搬不上去。遠夏過來幫忙一起抬了上去。


  車門終於關上了,屈俊清拍著發紅的手掌,看著遠夏,高興地說:“是遠夏啊,真是多虧了你,謝謝。你這是打哪兒回來呢?”


  大一的專業課不多,機械製圖是其中之一,遠夏學得非常用心,他對機械圖紙的理解自然跟其他人不一樣,以至於屈俊清對他印象深刻。


  遠夏說:“我剛做完家教回來。教授坐這邊吧。”


  屈俊清挨著遠夏坐下來,他有些意外:“你還勤工儉學了。”學校發了生活補貼,夠基本生活,很少有學生還會打工,因為沒那個意識,除非家境特別困難有需要的學生。


  遠夏笑笑:“鍛煉一下。老師您是從機械廠出來嗎?”


  屈俊清問:“你怎麽知道?”


  遠夏笑了:“我知道咱們學校一直跟機械廠有合作啊。剛剛又是機械廠的站台。”


  屈俊清笑著說:“對,是剛從機械廠回來。你這家教收費標準如何?”


  遠夏沒有隱瞞,如實說了。


  屈俊清笑道:“倒也算合理。”


  屈俊清又問起了遠夏的學習生活情況,問得很巧妙,並不涉及隱私。


  到站後,師徒二人一起下車。遠夏又主動幫屈俊清將塑料袋搬下車:“老師,我幫您提。”


  屈俊清說:“我們一起抬吧,這液壓泵有點沉。我帶回去研究一下。”


  遠夏知道液壓泵是機器液壓係統的動力元件,國內產能有限,而且質量一般,主要靠外國進口,他裝不知道:“這就是液壓泵啊?機械廠還生產液壓泵嗎?”


  屈俊清歎氣:“不生產。液壓泵是機器運轉的核心部件,咱們國家仿國外的液壓泵也有一些,但是質量和性能總是不如人意。這是從進口機器上拆下來的報廢零件,我想帶回去研究一下,看看咱們跟國外的差別究竟在哪裏。到時候也可以給同學們做教學模型,畢竟圖紙和實物差異巨大。”


  遠夏沒有說話,中國從來就不缺乏像屈教授這樣有理想有追求的知識分子,隻可惜國門開放之後,大量進口機器和零部件湧進,過硬的質量和優越的性能將國產貨的生存空間擠壓得幾乎沒有了。


  這是咱們不得不交的學費,用市場換取發展和技術,等經濟發展起來了,再慢慢奪回陣地。


  遠夏幫忙將零件送回到教職工宿舍樓屈俊清家裏。


  屈俊清敲門,是師母田素英開的門,她看了他們一眼,嗔怪地說:“又是這麽晚才回來,還麻煩這位小同學了。同學怎麽稱呼啊?”師母和顏悅色地看著遠夏。


  遠夏忙打招呼:“師母好,我叫遠夏。在公交車上碰到了屈老師。”


  屈俊清嘿嘿笑:“今天多虧了遠夏,不然我這把老腰可要折了。有吃的嗎,夫人?給我們弄點宵夜。”


  屈夫人苗素英笑著說:“我去給你們煮幾個雞蛋吧。遠夏同學也留下來一起吃,謝謝你幫忙。”


  遠夏忙擺手:“不了,老師,師母,我馬上就得走,宿舍快關門熄燈了。謝謝師母!老師,師母再見!”


  這時裏屋突然發出一聲悲愴的哀嚎:“啊啊啊,英語怎麽這麽難啊——”


  把遠夏驚了一跳。


  屈俊清尷尬地拍拍額頭,對遠夏說:“遠夏,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


  遠夏問:“老師請說。”


  屈俊清問:“你英語怎麽樣?”


  遠夏一愣,說:“還可以。”他知道屈教授是蘇聯留學生,外語學的是俄語,難道教授要讓自己幫忙翻譯英語文章?


  屈俊清鬆了口氣,然後對著裏屋大喊一聲:“屈文淵,滾出來!”


  片刻後,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從房裏出來了,一臉苦大仇深地耷拉著腦袋,怨氣盡顯於腦門:“爸,喊我幹嗎?”


  屈文淵一看就是屈俊清的兒子,他們長相神似,都是國字臉,寬額,濃眉,一臉正氣。


  屈俊清指著遠夏說:“我給你找了個英語家教老師,就是這位,他叫遠夏。”


  遠夏瞬間受到驚嚇:“!”


  遠夏的第二份家教就是這麽來的,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他覺得屈教授在生活上作風太過草率,跟他在學術上的嚴謹完全不是一個風格,他居然就憑著一句話,就讓自己當了他兒子的英語家教,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英語情況如何。


  屈文淵,16歲的高一學生,他也稀裏糊塗被他爸安排了自己這麽一個家教老師,不知道此刻那小子是什麽心情。


  遠夏每周二周六晚上給屈文淵上兩個小時英語課,也是跟那個學生一樣的收費標準,每小時五角。


  屈俊清本來要多給點,因為這是高中生,但遠夏堅持收一樣的價格。


  遠夏忍不住想笑,他以前聽說過不少研究生博士生給自己導師的孩子輔導功課,都是免費勞力,屈老師太君子了,還給自己發工資。


  回到宿舍,裏麵正熱鬧,不止他們宿舍的,還有隔壁宿舍的,隻聽見上鋪的劉楊說:“得嘞,大忙人終於回來了,趕緊抓伕。”


  徐團結過來,伸手勾住遠夏的肩:“小六,我們成立了一個詩社,這周六要招收社員,一起去吧。”


  遠夏在宿舍排行第六。


  遠夏將書包放下來,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涼白開,一口氣喝完,這才說話:“我又不會寫詩,去詩社做什麽?”


  “不會寫詩,會讀詩也行啊。你普通話這麽好,朗誦肯定特別好聽。去吧,去吧,我們好不容易想幹點事業,兄弟你不支持一下?不夠哥們啊。”徐團結慫恿他。


  遠夏覺得他們簡直就是瞎搞,說:“咱們是機械係,搞什麽詩社?這不是搶文學院的飯碗嗎?難道不該弄個科技社團之類的?”


  “那多沒意思,本來咱們成天跟機器打交道,給人的感覺就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沒有情趣和文藝細胞。詩社多文藝啊,這樣就顯得咱們能文能武了,多有內涵。”劉楊說。


  遠夏笑著說:“星期六什麽時間?我又找了份家教,星期六晚上。星期六我隻抽得出半天時間。”


  徐團結說:“就星期六下午。到時候你負責發傳單,記住,一定要多發給女同學。”


  遠夏明白過來,敢情是利用自己去吸引女同學?他已經答應下來了,又不好反悔,將信將疑地說:“文學院沒有詩社嗎?”


  劉楊說:“我查過了,文學院隻有文學社,沒有專門的詩社。咱們詩社主要是吸引熱愛詩歌的朋友們前來,為誌同道合者提供一片棲息之所,一個心靈的港灣。”


  遠夏看著劉楊,忍不住笑起來:“老五你這麽喜歡詩歌,當初怎麽沒報中文係呢?”


  劉楊翻白眼:“你以為我不想啊,我爸認為‘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讓我學文,非讓我學理!”


  武勁鬆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其實他就是嫌棄咱們院裏女生太少,想利用這個渠道多認識女生。”


  他們所在的工學院男女比例接近10:1,倒不是女生就真不適合學工科,而是這個年代,女生上學的機會比男生少得多,能考上大學的就更少了。


  遠夏說:“那你們應該弄個手風琴或者吉他,一邊談一邊唱,那樣回頭率會更高。”


  劉楊說:“你以為我不想啊,我手風琴在家裏沒帶來,下學期我無論如何都要帶過來。”


  七十年代末到整個八十年代,隨著思想的解禁,被禁錮了十餘年之久的文壇出現了一群叛逆的年輕人,他們以模糊朦朧的意象來抒發自己的情感,誕生了一個非常著名的詩歌流派——朦朧詩派。


  年輕人,尤其是象牙塔中的大學生深受影響,會寫幾首酸詩,那絕對是魅力的加分項,追女朋友都多幾分把握。


  遠夏不知道他這些同學是不是真愛詩歌,但是肯定有不少人是衝著結識女同學去的。


  他不怎麽懂現代詩,除了少數的幾首,他體會不到它們想表達的意思。論抒發胸臆,還是我們的古詩更貼切,不過可能好詩都被寫盡了,現代人想尋出路,隻好另辟蹊徑吧。


  星期六下午,遠夏被拉去社團招新。地點就在去二食堂的路上,工學院的教學樓和宿舍都離一食堂更近,不過全校女生宿舍靠近二食堂,這醉翁之意很明顯了。


  遠夏還被拉著打扮了一下,他本來穿了一件藍布上衣,被劉楊拉住了,塞了一件白襯衫給他:“穿我的襯衫。”


  遠夏看著他:“我這衣服怎麽了,幹淨整潔,不挺好的嗎?”


  劉楊說:“衣服沒問題,但是跟文學愛好者氣質不搭。”


  遠夏忍不住好笑:“文學愛好者還挑衣服?”


  劉楊說:“你別管,叫你穿你就穿,不用你洗。”


  遠夏聽說不用自己洗,便將自己上衣脫了,換上白襯衫。


  他也知道,白衣少年確實更具殺傷力,鬱行一就喜歡穿白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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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市場換技術,這兩天看了些文章,感慨頗多,當初咱們的領導人提出的路線極其有遠見,這些年咱們的發展也頗能見到成效,不過還是有一批買辦混跡在我們的發展隊伍中,隻顧眼前利益忘了初心。後文我會體現一些。


  不能不說咱們的領導人非常高屋建瓴,如今西方國家看到中國的發展,再也不會有發達國家願意用技術換市場了,他們隻願把發展中國家當成血汗工廠,所以我們中國的崛起實乃天時地利人和!不可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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