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吳麗芬敲門催促:“美蓮,老郭都到了,你還沒準備好嗎?”


  胡美蓮連忙賠笑:“好了,好了,馬上就來。”說著壓低了聲音:“夏夏,你郭伯伯到了,這事咱們回頭再說好嗎?”


  遠夏不為所動,拿出了當年追討貨款的精神:“回頭沒法說,錢就在你身上,你不給我,我是不會讓你出這個門的,你不怕鬧得左鄰右舍都來看熱鬧就試試。”


  胡美蓮見兒子說得認真,知道不拿點錢出來,這事解決不了,忙將手伸進褲兜裏,摸出了一把有零有整的錢,她拿出三張大團結放進口袋裏,將剩下遞給遠夏:“這裏有將近一百塊,你拿著,帶妹妹到醫院去看病。”


  遠夏不接:“你得給我787塊錢。”


  胡美蓮急了:“哪裏還有780,你爸爸雖然有撫恤金,但這都過去大半年了,咱們一大家子,吃喝哪樣不花錢?剩下的錢都沒有780了。”


  遠夏冷冷地看著她一身嶄新的行頭,還有一個新皮箱,這些加起來三百都打不住,他知道這肯定不是郭誌強買的:“衣服、鞋子和箱子都不便宜吧?剩下的錢給我就行了。”


  其實他也猜得到,母親不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家裏雖然孩子多,但父親工資不低,還有差旅補貼。


  母親也從沒想過要攢錢,每個月的工資拿到手,都花得不剩多少,還不時要貼補一下娘家。


  父親工作那麽多年,家裏除了添置了一輛自行車和一台收音機,也沒什麽值錢的物件,更沒什麽存款。


  胡美蓮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夏夏,你是不是反對我結婚啊?”


  遠夏十分冷漠:“我早就說過,我不反對,但是不希望你嫁給郭誌強。既然你非嫁不可,那就把我們的錢給我們,否則你今天別想出門。”


  母子說話間,迎親的人已經上樓來了,外麵鬧哄哄的,都是看熱鬧的人。


  胡美蓮急了,走到門口去拉遠夏:“夏夏,你別鬧了,快讓開,客人都到了。”


  遠夏穩如泰山,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客人:“不把錢給我,我是不會讓開的。”


  胡美蓮急得快哭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自私呢!你爸爸死了,我才剛40歲,我難道要給他守一輩子寡?”


  遠夏麵無表情:“你說我自私就自私吧。我沒讓你給我爸守寡,我不攔著你嫁人,你得把我們兄妹和我爺爺的錢給我,你嫁到別人家了,還拿著我們的錢,這怎麽也有點說不過去吧。小秋病了這麽久,你都不帶她去檢查,怕花錢。說起來,到底誰更自私?”


  由於雙方都是二婚,接親的人不多,除了郭誌強本人,還有一個跟他關係極好的朋友。


  倒是看熱鬧的鄰居們更多一些,大家敲著門,開始起哄開門。


  雖然結婚有這麽個鬧新娘的環節,但那都是初婚才有,二婚根本沒有。圍觀的人都覺得有些意外,但也不介意看熱鬧。


  胡美蓮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去拽大兒子,小聲地說:“夏夏,媽媽求你,行嗎?別讓媽媽今天丟臉。”


  遠夏不為所動:“錢給我,你要走就走。”


  外麵的人笑鬧著,開始取笑新人,胡美蓮實在沒辦法,最後打開箱子,拿出放在箱子裏的一個牛皮信封,快速從裏麵分出一疊,也沒數多少,轉身遞給遠夏:“這個給你,行了吧?”


  遠夏看了一眼厚度,大概有個兩三百的樣子,加上之前的,離他想要的目標雖然還差得遠,但他沒有再糾纏,接過來揣進褲兜裏:“你走吧。”


  胡美蓮合上箱子,鎖起來,提著箱子走到門口,回頭看了遠夏一眼,眼中帶著怨恨,伸手拉開門,馬上換上了笑臉:“好了,可以走了。”


  遠夏走到門外,也不看胡美蓮和郭誌強,在人群中找到遠春和遠重陽,一手一個拉住了。


  兩個小的很開心:“大哥,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嗎?”


  遠夏說:“你們跟著我。”


  胡美蓮跟人打完招呼,轉頭去看兒女,說:“夏夏,你帶著弟弟妹妹來。”


  近些年的規矩,人們結婚都要去國營食堂請客吃飯,胡美蓮的子女自然也是要到場的。


  遠夏沒有回應她,郭誌強衝他們笑著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接過胡美蓮的箱子,在眾人的注視與笑鬧中走下樓去。


  遠夏站在門口,手裏牽著兩個小的,遠冬跟著走了兩步,回頭去看大哥,又停下了:“大哥,我們不去嗎?”


  兩個小的也抬頭看著哥哥:“大哥,媽媽走了,我們不跟上去嗎?”


  遠夏搖頭:“不去。春兒,陽陽,以後你們跟著哥哥姐姐一起生活,好不好?”


  遠春眼睛一亮:“我們不用離開家,不去媽媽那兒了?”她本來就不想離開家,不想跟哥哥姐姐分開。


  遠夏點頭:“嗯。你們哪兒也不用去,大就在家裏,哥會照顧好你們的。”


  重陽才六歲,他眼神裏流露出不安:“媽媽呢?她不要我們了嗎?”


  遠夏蹲下來,摸著重陽的腦袋:“媽媽也不是不要你們,是大哥怕你們去了那個新家,會被那家的人欺負,所以大哥不想讓你們去。你們願意跟著大哥嗎?”


  這是他最擔心的一點,重陽太小了,這麽大的孩子,還是離不開母親的,這是他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遠冬在一旁勸他:“陽陽,媽媽去了新家,她也成了別人的媽媽,就不會像從前那樣對我們好了。你要是去媽媽那兒,就要跟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他們可能還會欺負你,哥哥姐姐又沒法幫你。你留下來,哥哥姐姐都會保護你,你不用怕。”


  重陽看著哥哥姐姐,想起他和小夥伴們吵架的時候,隻要搬出哥哥姐姐,就不會有人敢欺負他,如果他去了新家,就看不到哥哥姐姐,哥哥姐姐自然也不會再來幫他,這麽一想,留在家裏好像也不虧,他點頭:“好。”


  遠夏拿出十塊錢給遠冬:“冬冬,我現在就帶你大姐去醫院做檢查,你在家照看好弟弟妹妹,這錢你拿著買菜,要是不會做飯,就去廠裏食堂或者國營食堂吃。省著點花,我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媽媽如果回來帶春兒和陽陽,你就告訴她你們不去。”


  當務之急就是帶遠秋去治病,肅陽縣的醫院條件有限,遠夏不太放心,準備帶妹妹去建寧市看病。


  遠冬第一次拿到這麽大的鈔票,有些驚喜:“都是給我的?哥,你要帶姐姐去哪裏看病?”


  遠夏說:“她病了很久,我得帶她去建寧做檢查。”


  幾個小的都十分驚訝:“去建寧?那很遠啊。多久才能回來?”


  遠夏搖頭:“不太清楚,可能要好幾天。你們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生爐火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開一扇小窗,以免煤氣中毒,早上上學記得調鬧鍾。水燒好了,別讓陽陽碰,當心燙傷。我會托李阿姨照看你們。”


  遠冬點頭:“哦,好。”


  遠夏還是不太放心,拿了紙和筆開始寫備忘錄,他一寫字,便有點愣住了,這龍飛鳳舞的筆跡絕對不是他上高中時能寫出來的,這佐證那四十年的經曆都是真實存在的,他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


  遠夏的眼眶有些濕潤,內心更是心潮澎湃,寫字的手都止不住顫抖起來,他回到了1978年,這說明一切都未曾開始,那些他抱憾終身的事都是有機會彌補和挽救的。


  遠夏將囑咐弟弟妹妹的話一條條寫在紙上,用圖釘釘在門後,將手放在遠冬肩上,鄭重地說:“冬冬,你們每天出門和回來的時候都對照檢查一遍,是不是有遺漏的地方。媽媽嫁人了,哥哥和姐姐不在家,你就是家裏的頂梁柱,一定要看好咱們的家,保護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十來歲的孩子正是調皮叛逆的年紀,也是最渴望得到重視和信任的年紀,遠冬此刻被委以重任,他豪氣萬丈地拍胸脯:“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你交代給我的每一件事。”


  遠夏交待好弟弟妹妹,又去了一趟隔壁馬安民家。今天星期天,廠裏放假,天冷風大,大家也沒出門,就在家裏待著。


  遠夏敲了敲虛掩的門:“馬叔叔,李阿姨,你們在家嗎?”


  馬安民正在家裏聽收音機,聽見遠夏的聲音,激動地站起來,將桌上的收音機帶得差點摔地上:“在,在,快進來。”


  遠夏的父親遠達生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立過兩次集體三等功,退伍後被分配在哈爾濱的一家機械廠。


  後服從組織安排,調到建寧市的肅陽縣農機廠工作。哈爾濱條件當然比肅陽要好得多,不過遠達生也有自己的考量,至少建寧比哈爾濱離自己的老家南陽近得多,所以義無反顧來了。


  當時農機廠有一批從東北一起調過來的工人,他們是創辦肅陽農機廠的基石,這批老工人都住在一個樓裏,雖然籍貫各不相同,但大家關係都比較親近。


  馬安民是個貨車司機,他跟遠達生是兩個老搭檔,經常一起出差,一個負責運貨,一個負責機器調試,關係十分親厚。


  今年夏天,還是他們一起去送貨,結果回來的隻有一個人。


  雖然遠達生的死跟馬安民沒有關係,但馬安民一直無比愧疚,他覺得要是自己當時能做點什麽,遠達生就不會死了。


  自打丈夫出事之後,胡美蓮一直對馬安民心存怨懟,跟馬家幾乎沒了往來,還禁令幾個孩子跟馬家的孩子來往。


  剛才胡美蓮結婚,馬安民夫婦都隻待在自己家裏,沒出來瞧熱鬧。


  此刻遠夏敲門,馬安民夫婦怎能不激動,李玉英打開門,滿臉熱情:“小夏,找叔叔阿姨有事?快進來。”


  遠夏知道馬安民夫婦待他們兄妹是真的友善,所以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他第一個就想到了他們:“阿姨,是這樣的,我一會兒要帶小秋去建寧看病,家裏就剩下冬冬、春兒和重陽,我已經安排好了,但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想過來拜托阿姨在我不在的時候照看一下他們。”


  李玉英很喜歡遠秋,她吃驚地說:“秋兒病了?什麽病,很嚴重嗎?老馬。”要到建寧去看病,那必定是十分嚴重了。


  馬安民問:“小秋要去醫院?”


  遠夏搖頭:“具體什麽病還不清楚,她肚子疼了好些天,吃藥打針都沒用,我懷疑是闌尾炎,擔心拖太久會闌尾穿孔,所以想帶她去大醫院做個檢查,如果需要,就幹脆動手術割了。”


  李玉英知道闌尾穿孔的嚴重性:“身體要緊,是該上醫院做個檢查。老馬,你看能不能跟廠裏申請一下用車,送他們去建寧。”


  馬安民說:“好,我去找付廠長說一聲。”


  遠夏連忙抓住馬安民的胳膊:“馬叔叔,別急,我帶我妹妹去坐長途汽車就行,不麻煩你了。”他並不想驚動這麽多人。


  馬安民說:“沒事,廠裏誰家有個急事,調車用都是允許的。再說你妹妹那個情況,你帶她轉車倒騰,這得多難受。你別急,我去去就來。”


  李玉英也勸他:“小夏,你就讓你叔叔去吧。”


  遠夏隻好由得馬安民去。


  李玉英說:“快坐,阿姨給你倒杯茶。”


  遠夏連忙擺手:“阿姨,別麻煩了。我得回去收拾東西。”


  李玉英停下來忙活的手,說:“那好吧。你媽不能陪你們一起去吧?”


  遠夏搖頭:“她沒空。”


  “那你照顧秋兒會不會不太方便?”


  遠夏說:“實在不方便的時候找護士幫忙吧。”


  李玉英歎了口氣,醫院護士哪有那麽好說話的,但她要上班,也不能撇下工作去陪護,她想了想又問:“冬冬、春兒和陽陽都在家?”她有點意外,不是說胡美蓮改嫁要帶走最小的兩個嗎?


  遠夏點頭:“嗯。我媽本來想帶走春兒和陽陽,我聽到一點消息,我那個後爸家的人不好相處,我怕弟弟妹妹去了受欺負,所以把他們留下了。”


  李玉英吃驚地看著遠夏:“那以後你帶著你弟弟妹妹?”


  遠夏再次點頭:“嗯。”


  “那你不上學了?”遠夏跟她家二兒子馬建設年紀差不多,是同班同學,遠夏的成績挺好的。


  遠夏說:“上。我打算把我爺爺接來。”


  李玉英看著遠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那經濟來源呢?”


  這也是遠夏最犯愁的,他媽給的那些錢,估計給遠秋治病後就不剩下多少了,還有這麽多張嘴等著吃喝,要怎麽才能來錢?


  最大的問題不是沒賺錢的本事,而是當下的社會環境不允許個體經濟發展。不過十一屆三中全會已經開過了,大街上的個體戶已經悄然興起,環境逐漸鬆動了,要活下去,總還是不難的。


  “總會有辦法的。”遠夏樂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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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的支持和鼓勵,我會努力寫好這個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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