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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如此荒誕

  “好!”


  佝僂老者平淡且斷然地回道。


  “侯爺爽快!”坐轎裏,肥臉男笑聲愈發刺耳尖銳。


  話畢,一根無色絲線驀地從坐轎簾子裏飛射而出。


  悄無聲息間,前方乘坐禿鷹的騎士身形一僵,好似中了定身咒般,細看之下,就見其翼點處有一道極為細小的血窟窿,已然被直接洞穿。


  光影折射下,能看到連接翼點的絲線在輕微顫動。


  鷹背騎士的目光變得無神且麻木,和一種護轎女子的神情變得一般無二。


  喳!

  伴隨一聲長鳴,這幾個被絲線牽製的騎士,胯下鷹鷲俯衝著像老仙師俯衝而去。


  如今戰場上,殘留下的都是體型龐大、攻守嫻練的鷹鷲,就連騎者,境界都無一不在入形之上,就算失去戰獸,也能乘虛禦風而行。


  入形的騎士都在毫無聲息間被肥臉男用絲線控製,足可看出,其實力之深。


  一旁,佝僂老者和宮裝女人見狀,神情都微不可查的有了變化。


  “寧仙師,我可聽聞過你有一女,應是年方二八了吧,不如學學你們堯國上皇,賣女求榮,或許能苟且偷生。”肥臉男的聲音從轎中傳出,語含譏諷。


  “不對,我忘了,血緣詛咒,你那女兒應該已經成了黃臉老尼了,大概是沒人會要。嘖嘖,真是慈父,為了妻女損耗神元,而立之年就一副老態。”


  說話的功夫,禿鷲已經俯衝而下,形成聯合圍剿之勢。


  爪如鐵鉤,在老仙師周身的護體罡氣上帶起刺耳的拉擦聲。


  老仙師至始至終沒說過話,表情是恒久的淡漠,肥臉男包含羞辱的話語他似乎並未聽到。


  一番廝殺下來,他身上的戒衣依舊幹淨,沒沾染上一絲血跡。


  隆隆作響的心跳聲傳來,好像熟睡時的老虎。


  他在透支著生命力,每一次施展秘術無疑是對殘破身軀的巨大負荷。


  閉關的兩個月間,他的恢複的並不徹底。未完全的狀態加上食息,他的實力幾乎連巔峰時的十分之一都發揮不出。


  此時,五名鷹鷲騎士再度俯衝而來,幾縷寒光閃現,連接翼點的無形銀絲上忽得被渡上一層緋紅。


  五名鷹鷲騎士瞳孔仿若充血,體內傳來啪嗒嗒骨骼爆鳴的聲響,仿佛填鴨似得,一股真氣湧入其體內,撐滿四肢百骸,與此同時,他們的身體也和氣球充氣一般膨脹。


  刺啦~

  長刀劈斬,金罩上出現了細碎裂紋,那名施術騎士似乎得到了宣泄口,沒揮出一擊,身體就能幹癟一分。


  “看你還能撐到幾時!”


  肥臉男的笑聲傳來,五根絲線猛地齊齊顫動了一陣。


  騎士在牽引下胯下鷹背,聚攏在一起。


  乾位三、坤位五、坎位又八、震位又七,離位又二。


  似乎按照某種奇異的陣法排列而開,腳下虛空中開始浮生出一圈玄妙的陣紋,一輪新月從陣眼位置升起。


  踏!

  坎位上,一人邁步邁步而出,雙手慢慢上擎,好似托起一片世界。


  虛空中出現碎裂聲。


  巨大的靈壓宣泄而出,盤旋於四周的鷹鷲鱗羽炸起,陣外的騎士,都是不約而同的感到體內氣血翻湧,好似泰山壓頂,瞬身毛孔張烈,有血絲從中溢出。


  處於陣眼下方的老仙師,才是被施術者,在強大靈壓下,周身的金罩在寸寸碎裂。


  像是被不斷敲打的鏡麵。


  嘭~

  一圈金罩徹底化作氣流消散在天地間。


  老仙師神情如舊,右手一招,袖口裏便飛出一柄拂塵,直直落在手中。


  “真不可及”


  嘴唇輕輕嗡動,四個音節念誦輕快,卻給人一種時間靜止般的錯覺。


  冥冥大道似有回響,拂塵之上的麈尾根根立起。


  天與地,上與下之間一點,好像平靜水麵被點上了一滴墨漬,黑色霎時間鋪展而開,隨後如烏雲壓城。


  慘叫聲響起,鷹啼聲不絕。


  在黑色霧絲下,一切物質都在腐蝕,硫酸灌頂一般,強烈的腐蝕性氣息下,所有鷹鷲的鱗羽和皮肉腐化,直到骨架,最後被蠶食的一絲不剩,騎士也在哀嚎聲中,歸於沉寂。


  這黑色擴散的速度極為驚人,佝僂老者和宮裝女人隻來得及張嘴,隨後就被吞沒。


  這是一記殺招,就連他們這樣的顛頂強者也未來得及防備。


  透過黑色霧絲,可以看到幾人的身體並未被腐蝕,隻是狀況並不好,手上飛速結印,或祭出法器,或催動真氣抵擋霧絲侵入。


  肥臉男這邊則很是奇異,他的坐轎在一片墨黑色中,散放著點點熒光,沒有一絲一毫的霧絲能湧入轎中。


  “秘法,這是秘法,怎麽會?”宮裝女人的聲音。


  “靠消耗神元自構天地之橋,倒是搏命了,隻是這樣消耗未免太大,看能苦撐到幾時。”佝僂老者幽幽道。


  “聯手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這一秘法下,老仙師原本枯槁的老臉,更是灰白了一些,臉上的褶皺愈發濃密,好似丘壑。


  黑暗霧氣中,忽得罡風肆虐,宮裝女人緩緩走出,鳳紋麵具上的紋路竟然開始流動起來,好像有紅色的血線在一點點蠕行。


  腳尖一點,遽然血色梅花從麵具空洞中開出,妖異而猩紅。


  隨後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花瓣亂舞,在空氣中肆意生長,很快自成一朵花苞,長至井口大下。


  在朝老仙師飛舞而去時,開始逐漸盛放,花瓣開合間,柱頭伸出,竟是一個犬齒狀的口器,似是猛獸的巨嘴。


  “咳咳”


  低低的咳喘聲。


  老仙師眼皮有些耷拉,一副懨懨病態,好像整個人都傻了,一動未動。


  很快,無數花苞湧上,張開花瓣,口器撕咬,餓瘦搶食。


  十分血腥的,半刻間,整個身軀就被撕咬的一片模糊。


  “小心了,他甘願放棄本體,應該是要召出聖嬰了!”坐轎內,肥臉男的聲音傳出,語氣明顯變得凝重了些,不再是往常那般穢語譏嘲的口吻。


  “早有所料!”佝僂老者一聲冷哼,身形在原地一陣模糊,紮眼間就出現在花苞附近。


  他手上動作未停,一拍腰間,衣襟獵獵,露出腰帶上別著的一紙福袋。


  霎時間流光溢彩,福袋口自行拉開,一盞灰色大幡飛出,迎風見長,瞬間籠罩山嶽。


  大幡在風中搖擺,發生嘩嘩之聲,其上一隻碩大的鷹眼,放射幽光,格外逼真,好像真是從鷹鷲眼中挖出嵌入其上。


  陰影籠罩,呈一個包囊之勢,連同花苞和老仙師的骸骨在內,全部被裹入其中。


  “包舉化氣,多待一個時辰,氣海就被煉化一分,等你此舉多時了!”佝僂老者一聲大笑,似乎算計得逞。


  大幡詭異異常,將老仙師裹住後,就開始不斷收攏,其中之人似乎真成了一團死物,變得一動不動。


  戰局就此停歇,幾人都是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這就是大雉的五大仙寶之一?”


  這時,玉嬌上的簾子被拉開,肥臉男把頭探出,一張肉乎乎的臉上堆起怪笑,看向灰色大幡,眼冒綠光。


  “山首可莫要打這東西的主意,此乃我王托之,若你想奪去,恐怕我大雉的鐵蹄就要踏平你月歸山了!”佝僂老者注意到他的目光,冷冷掃了一眼,不乏警惕之意。


  “嘿嘿,隻是好奇罷了,這等神物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得。”肥臉男訕笑。


  “侯爺,沒我出力,你得手恐怕不會這般輕鬆吧。”這時,宮裝女人施施然開口,眼中有些許不快。


  “那是自然。”


  “聽聞幽塔中藏有一物,名喚血詛翎,可獲悉死者記憶。”


  “嗯?”佝僂老者抬了抬頭,眼神變得有些鋒利。


  “侯爺不需擔心,我隻要借用片刻。”宮裝女人淡笑。


  佝僂老者低頭,想到了女人的意圖,徐徐點頭:“可以。”


  “幽塔在何處尚且不知,你以為這寧秋河沒留後手不成。”肥臉男忽然譏誚道。


  “此話何意?”


  “我來時可見到一男子從山上跑下來,行色匆匆。”


  “山上還有人?”聽到這話,兩人臉色都是驀地一變。


  “你們兩個入形巔峰,竟然還未察覺。”肥臉男表情很是輕鬆寫意,一臉的漫不經心。


  兩人皺眉,就見他指了指下方,目光投射而,落在一座鶴首高塔上。


  兩人何等修為,一眼之下就看破虛實,瞬間臉色大變。


  “幻術!”


  “也不想想,女人就是他的命疙瘩,寧秋河怎會忍得他女兒和他一起送死。”肥臉男諷刺。


  宮裝女人蹙眉間,腳尖輕點,就要飛身朝山間追去,卻忽地被佝僂老者伸手攔住。


  “不用去追,跑不掉的,我靜庭司南,該是到山腳了!”佝僂老者長長籲出一口濁氣,麵色頗為沉靜,似乎很有把握。


  “爹爹”


  小姑娘明眸善睞,目含星月,聲音也酥酥糯糯,無不引人憐愛,可是方楊此時卻嘴角抽搐,隻覺得荒誕至極。


  山中時,一心想著除掉自己且又冷漠孤高的女子,此時搖身一變,竟成了十五六歲的模樣,還對著自己巧笑嫣然,一口一個爹爹,叫得格外親熱。


  詭異!


  實在太詭異了!


  “要下雨了呀。”


  小姑娘此時右手指著天上,左手則塞進方楊掌心,墊腳問道。


  此刻天穹之上黑雲密布,原本交戰中的血雨腥風已經不存在,好像雷雨過後一片祥和。


  方楊沉默著,他的五感敏銳,早就動洞察到天上交戰中發生的一幕幕,此時心中愈發慌亂,莫大的危機感壓在心頭。


  老仙師,是敗了嗎?


  如果那些人沒尋到自己要找的東西,那肯定會進行搜山,到時候自己就無所遁形了,而且,那個坐轎上的一對人馬似乎還知道自己的存在。


  現在,得逃!必須趕緊下山,那樣才能活命!

  “爹爹,你為什麽不說話。”


  “你不理燕兒了嗎?”


  “爹爹不生氣好不好,燕兒不說話了”


  小姑娘眼睛撲眨撲眨,很快浮現一層水霧,楚楚可憐。


  沒再說話,就這樣輕輕抿著薄唇,看著方楊。


  方楊心中遭亂,此時遇上這種情形,仍是他出事冷靜,還是有些亂了手腳。


  看著麵前的“小姑娘”,他砸了咂嘴,一時無言,竟不知道怎麽開口。


  “換個稱呼行嗎?”


  終於,在一番糾結後,他苦笑著問道。


  “稱呼爹爹想要什麽稱呼?”燕九月一笑間,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半邊皓齒,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


  這模樣,映入方楊眼中,頓時就讓他心頭一跳。


  一陣從未有過的荒誕感覺油然而生。


  他甚至懷疑,擺在麵前的這個“燕九月”是不是被老仙師悄悄掉了包,與自己在山上時遇到的那個簡直判雲泥。


  “叫你農夫吧!”小姑娘眼睛眯成了月牙兒。


  “為什麽?”方楊下意識地就問道。


  “農夫和蛇啊,娘和我講過這故事,她說爹爹就是裏麵的農夫,爛好人一個。”燕九月嘻嘻笑道。


  方楊表情一震,眼睛豁然睜大。


  農夫和蛇,這不是前世的故事嗎?

  異世怎麽會有?


  “你你娘是誰?”方楊語氣變了,他下意識的覺得,燕九月所說的娘,會不會和他一樣也是個穿越者。


  荒謬,太荒謬了!

  這世界!

  他隻覺得神精都快錯亂了。


  開局成了什麽奇怪的邪靈不說,還被困死在這深山之中。


  猙獰可怖的魘鬼、一群想取自己性命的人、一群攻山的仇家、一時冷淡一時活潑的少女,還有,農夫和蛇

  換做任何人,此時此刻,應該都會覺得方寸大亂。


  “燕泊漁。”燕九月奇怪地看了方楊一眼,對他會問這種問題感到奇怪,隻是眼睛賊溜溜一轉,意識到“爹爹”可能在和自己開玩笑,於是笑意盈盈地回道。


  “燕泊漁”方楊跟著念了一遍。


  腦中響起了闖入積殷台第一層時,見到的那副掛畫。


  記得旁邊好像還有兩行小句:


  “燕泊渚上,漁垂四海。”


  沒有任何頭緒,理智提醒著他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現在可能很快就會有一隊人來追蹤自己。


  沒有什麽比逃命更要緊的事!

  壓下心中雜亂的思緒,方楊快速讓自己冷靜下來,飛速思索著對策。


  可不多時,手心傳來的柔軟感讓他神情微微恍惚了下。


  他抬眼望了望女孩兒,又是忍不住一陣頭大。


  他猜測,這姑娘可能被老仙師暫時摸去或封鎖了記憶,現在的狀態很明顯,她似乎隻有**歲的思想,之所以會叫自己爹爹,完全因為他和老仙師年輕時長得想像。


  所以說,這是個不小的拖油瓶、累贅!

  自己要帶著她下山,估計肯定影響行動,搞不好會被連累害死。


  隻是,聽老仙師在道院說過,自己身上有禁製,燕九月死,自己也活不了,這老家夥把他自己的死活和他女兒捆綁在一起了。


  怎麽辦?

  方楊心急如焚。


  “那個,你還能進去不?”


  擰著眉,將黑塔在女孩兒眼前晃了晃,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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