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東宮,麗正殿外,一名小內監氣喘籲籲地在宮道上跑著,此刻日頭正毒,他額上滿頭大汗,汗液順著脖頸滴進衣領內,濕了一大片,他卻恍然未覺,隻顧著往裏跑。
進到院子,他拉著一名與他相熟的宮女,氣喘籲籲地問太子妃在哪兒。
宮女指向寢殿,剛想問他什麽事這麽急,手中花盆已經被他撞翻在地。
小內監飛跑進殿內,瞧見一名容貌光彩照人的女子坐在梳妝台前,正滿眼犯困地由宮人梳頭。
他咽了口唾沫,潤潤幹啞的嗓子,三步並兩步走,‘撲通"一聲跪在女子跟前,朗聲道:
“太子妃殿下大喜!太子殿下回來了!”
殿中靜得出奇,青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像是沒有聽清,問:“你說誰?”
那小內監猛地磕了個頭,眼圈都紅了,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淚,喜極而泣,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青葙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眼中方才有了一絲清明。
太子李建深,她的丈夫。
她與李建深在半年前成親,當晚,端州境內有前朝勢力發生動亂,李建深連她的蓋頭都沒掀,就披甲掛刀趕去平叛,至今未還。
李建深近半年沒回太極宮,陛下絲毫不見著急,她也習慣了一個人過的日子,怎麽如今連個消息都沒有,就突然回來了?
青葙試著回憶她這個丈夫的樣貌,卻發現腦海中隻有一張模糊的臉,隻記得他眉眼間有一顆朱砂痣。
隻聽宮人們一陣激動的賀喜聲,“太子妃殿下……您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在一片嘈雜的聲音中,身為當事人的青葙隻略略點了個頭,說了句:“今日怕是見不成太後了。”
然後拉著梳頭的宮女柳芝起來,將梳篦重新交到她手裏,從頭到尾連表情都沒怎麽變。
“殿下.……”柳芝喃喃喚她。
“怎麽了?”
青葙笑了笑,對著鏡子打了個哈欠。
“太子殿下回來,我總不能盯著這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去見他吧?”
“哦……哦,是。”
柳芝立即上手將青葙的頭發挽好,太子殿下回來,最高興的便當是太子妃,她怎麽可能不在乎,方才隻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柳枝看著鏡中青葙的臉,慢慢起了一個念頭。
“殿下。”她找來一根不常用的梅花白玉簪簪在青葙頭上。
“您一向不愛額間花鈿,今日見殿下,便畫上吧。”
青葙閉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你決定就好。”
柳芝鬆了口氣。
等青葙睜開眼,便在鏡中瞧見自己額間有一朵梅花形狀的花鈿,栩栩如生。
“這花鈿的樣式——”
“殿……殿下不喜歡麽?”柳芝有些忐忑,“那婢子給您擦了吧。”
青葙突然笑了。
“不必,很好看,太子如今在何處?”
來報喜的小內監連忙道:“回殿下,太子回來先是去了太後的蓬萊殿,現下已經回了東宮,進了承恩殿歇息呢。”
沒人提前叫她出城迎接便罷了,從明德門到東宮的承恩殿,怎麽著也得一兩個時辰,這期間竟也無一人知會她一聲。
青葙扭過頭去,在鏡中端看了自己半晌,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走,提上桌上的糕點去承恩殿,太子殿下回來,我這個太子妃自然該去瞧瞧。”
太子不喜人叨擾,柳芝怕青葙惹他生氣,本想攔著,但一想到若是青葙一直呆在麗正殿內什麽都不做,太子怕是八百年都不會想起他的這個太子妃。
也便由著她去。
承恩殿守衛森嚴,青葙一隻腳還沒踏進門檻,便被禁軍攔住。
身後的小宮女櫻桃道:“放肆!這是太子妃,你們——嗚嗚——”
青葙捂住她的嘴,笑道:“兩位小郎君,太子可在裏頭,若在,可否代為通傳,就說太子妃王氏青葙前來拜見。”
兩名禁軍連道‘不敢’,然後由其中一人進去通傳。
不多時,從裏頭出來一個長相清俊的男子,瞧著打扮像是太子的貼身護衛,他見著青葙的臉,似乎很是驚訝,愣了片刻才道:
“臣譚琦,見過太子妃殿下。”
“殿下見諒,太子如今還在處理公務,怕是無暇見您。”
跟在青葙身後的小宮女櫻桃聽到這話,都要替她委屈哭了。
太子妃本就出身不高,驟然被賜婚嫁給太子已經招人非議,半年前太子又在新婚之夜將太子妃丟下,太子妃毫不意外地招致滿京嘲笑。
被丈夫於新婚之夜拋下,還有比這更大的笑話麽?
就連百姓中都開始流傳歌謠,稱太子妃為‘棄婦"。
說起來,太子手下有的是能征善戰的將軍和足智多謀的謀士,盧氏一門又世代在端州鎮守,那打著前朝天子幌子的烏合之眾壓根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他這麽上趕著過去,不過是因為那位他放在心尖上的盧娘子,自夫家崔氏一門倒後便回了本家,也在端州罷了。
他怕那盧娘子受到牽連,所以非要親自過去才放心。
日盼夜盼,如今太子終於回來了,太子妃巴巴地過來想要見一麵,人家卻壓根不拿她當回事,這太子妃當的著實是有些憋屈。
她扭頭去瞧青葙,卻見她沒什麽反應,好似被太子拒之門外的壓根不是她一般,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哦。”隻聽青葙淡淡開口:“我知道了,多謝譚將軍,既然太子殿下忙著,就煩勞您將這些糕點帶給殿下,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太子妃客氣,這都是臣分內之事。”
譚琦接過櫻桃手中的食盒,看著青葙離開的背影,轉身進了內殿。
守在門口的太子近侍馮宜見他進來,指了指他手上的食盒,問:“太子妃給的?”
“是。”
馮宜道:“殿下風塵仆仆地趕回來,跟陛下太後說完了話,又跟秦大人他們談事,現下才得了空歇下,還是等會兒再送進去吧。”
譚琦點頭,將食盒隨手放在案桌上。
***
青葙回去之後,她的母親楊氏沒多久便來了,當時青葙正在跟柳芝說話。
聽見外頭傳話,青葙滿臉的笑立即淡了許多,她衝柳芝道:“你先出去吧,我同母親說說話。”
柳芝“哎”了一聲,掀簾出去,迎麵見了楊氏要行禮,楊氏卻理都不理她,徑直往裏走去。
柳芝動作頓了頓,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搖頭。
這位楊夫人每回來,無非就是給太子妃的父親王大人求官。
太子妃雖然地位尊崇,但她出身並不高,父親隻是個從六品的朝散大夫,太子妃嫁進來後,她的母親楊氏三天兩頭地過來,希望通過太子妃的關係,給王大人升官。
有一回她在廊下聽見她數落太子妃,說她沒用,太子妃便問她:
“那依母親之見,我該怎麽做呢?”
那楊夫人竟然說:“太後不管事,你去求求陛下也未為不可,太子得陛下器重,你是太子妃,由你開口,陛下不會不給你麵子。”
柳芝在外頭當即皺起了眉頭。
別人不曉得,楊夫人這位當母親的難道不知道太子妃在宮裏的處境?
這滿宮上下,哪裏有太子妃說話的地方?每日裏不知要受多少閑言碎語,要不是太子妃心大,每日樂嗬嗬地不將那些話放在心上,不知道這日子要怎麽過呢?
她竟還要太子妃去求官,是怕她過得太舒坦不成?
太子妃自然沒有答應。
或許是因為生氣,後來楊氏再來,對太子妃的態度一次比一次差,每次她走後,太子妃的心情都會變得低落許多。
這回,楊氏怕是聽見太子回宮的風聲,又來求官來了。
這回柳芝算是猜錯了,楊氏這回來,不是求官,而是另有目的。
青葙的父親王植除了做官,沒有別的愛好,唯有一點,就是愛收藏古畫,用以學習鑒賞,他前幾日從一個商人手上買了一副漢代名家的古畫,花了將近五千兩銀子。
楊氏知道後,要找那商人將畫給退回去,但王植愛畫如命,說什麽也不幹,氣得她三天吃不下飯。
這麽些銀子雖不到傷及家底的地步,但到底叫他們家的日子拮據了些。
楊氏想起嫁青葙時,為了擴充自己家的門麵,咬牙給青葙塞的那八千兩嫁妝,即刻進了宮。
“好閨女,你爹爹辦的糊塗事,你可別怪他。”
楊氏拉著青葙的手,用帕子點起眼角。
青葙默不作聲,拿出四千兩銀票遞給了她。
見此,楊氏不禁皺眉:“怎麽……就這些?”
她當初可是給了她八千兩呢!
青葙緩緩掀起眼簾,道:“您兩個月前已經拿走了四千兩,母親,您忘了?”
楊氏這才想起,之前為著給另一個女兒辦生日的事,她是從青葙這裏拿走了不少銀子。
她有些尷尬地笑笑:“人老了,記性不好,太子妃別在意。”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鬆了口氣,將銀票揣進懷裏,呷了口茶,道:
“聽人說,太子殿下回來了?”
青葙點頭:“嗯。”
“哎呀。”楊氏拍手,顯然十分高興。
“天人菩薩保佑,終於叫咱們盼著了,閨女,往常太子不在,那咱是沒法子,可如今他回來了,你可得抓緊機會,再不能叫那些看你笑話的得意了去。”
“照規矩,今天晚上他得歇在你這兒,你可別再傻不愣登的,要妖嬈柔媚,溫柔小意一點,這樣才能討男人喜歡,哎,你今日畫得這妝就極好,別洗,今晚太子來了就這麽給他瞧。”
“嗯。”
她說什麽,青葙都順著她,語氣無波無瀾。
時辰不早,楊氏終於打算打道回府,她臨走時,還又囑咐了青葙一遍。
“記得,溫柔小意一些,早些懷上太子的孩子,我們也能早些放心。”
風從窗戶吹進來,吹得竹簾上的珍珠穗子不住搖晃,發出微弱的‘啪嗒’聲。
青葙站在窗口,拿起帕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去關上窗子吧,怪冷的。”
柳芝轉頭去瞧窗外,正是三伏天氣,就算到了傍晚,熱氣依舊強勁,哪裏就冷起來了呢?
但主子發話,到底不敢不從。
她伸出手,隻聽啪的一聲,方才大開的窗戶已然緊閉。
……
因連日勞累,一直睡到酉時,李建深才終於起身下榻。
他赤腳推開門,驚得廊下喂養的鸚鵡撲閃起翅膀,口中不住叫喚。
“阿葙來啦!阿葙來啦!”
內侍馮宜忙從衣架上拿了一件袍子披在李建深身上。
“殿下您醒了,陛下在紫宸殿給您設宴接風,您去是不去?”
李建深不答話,麵容在霞光的映照下顯得愈發的冷峻,眉間一點朱砂痣若隱若現。
鸚鵡仍在叫喚,被他抬手捉住握在手裏,許是感受到他龐大的壓迫力,鸚鵡立即安靜了起來。
“我喂的畜生,何時喚起了別人的名字?”
連‘畜生’都叫上了,可見是有些生氣。
隻是馮宜一直跟著李建深在外,對此情景也是沒有頭緒,他抬手招來專門侍候鸚鵡的小內侍,問是怎麽回事。
那小內侍慌裏慌張地跪下,答道:
“這幾個月,太子妃時常過來喂這鸚鵡,許是時日久了形成了習慣,是以它才叫錯了人,是奴婢的失職,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李建深的手慢慢撫摸著鸚鵡雪白的羽毛,腦海裏回想起他口中的‘太子妃’。
王家的女兒,名字裏好似是有個‘葙’字。
他鬆開手,鸚鵡立即飛得遠遠的。
“將這畜生鎖起來,送到我屋裏去。”
“是。”
馮宜示意那小內侍快些動作,轉頭,猛然瞧見案桌上還放著青葙送來的糕點,連忙道:
“殿下,下午太子妃送來一盒糕點,您——”
李建深已經進了屋,聲音從裏頭隱隱傳出,帶著慣常的冷漠。
“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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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秀秀是個孤女,被強按著嫁給一個病秧子,病秧子還沒等她出嫁就死了,他的家人強行將秀秀和他的屍體一起裝進棺材裏埋葬。
見到崔道之的時候,秀秀剛從棺材裏頭爬出來,被滿身是血的他一腳絆倒。
一個需要養傷,一個需要打手報仇,兩個人一拍即合,正式開始搭夥過日子。
秀秀將崔道之帶回家,給他買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就這樣過了半年,她以為自己和他之間是有情分的,直到她又救了一個大家閨秀回家。
崔道之顯然跟大家閨秀更投緣,兩人學識、家世相仿,總有說不完的話,每當這個時候,秀秀隻能呆在一邊,默默地喂雞。
她跟著他們一起到長安,做了崔道之的丫頭,看著他和大家閨秀彈琴、品茶,打馬球,而她隻能像個見不得光的影子一樣給他們端茶倒水,甚至還要給崔道之暖床。
就在他們要定親那一天,秀秀默默收拾了包裹。
她不喜歡長安,她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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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腿的蟾蜍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秀秀痛定思痛,很快忘了崔道之,新找了個未婚夫。
出嫁的那天,天下著小雨,花轎被人半路攔截,秀秀掀開蓋頭,瞧見崔道之一雙陰鬱的眼睛正狠狠盯著她。
秀秀剛想問他是不是來喝喜酒的,便見他提著自己的未婚夫婿的腦袋扔到自己腳下。
“乖秀秀,你真叫爺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