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震驚
天景國。
景佑二十一年六月六日。
今日乃是威遠將軍陳學母親的花甲壽辰,這陳學母親乃是一品誥命夫人,今年花甲,陳學特意吩咐了要大辦,將軍府內張燈結彩,大擺筵席,而威遠夫人餘氏更是請了上京有名的織彩班在外院唱戲,爺們兒敬酒喝聲不斷,熱鬧非凡。
此時,內院一處柴房卻顯得安靜極了。
柴房裏,柳易容悠悠醒來,眯了眯眼,自己竟然沒死?真是命大,喝了鴆酒竟然沒事?緩緩坐起身,屋子裏空曠而幹淨,天色微暗,瞧見角落黑魆魆的一團,應該是一些柴火和炭,這裏是柴房?
柳易容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昏倒前的一幕,表姐狠厲的逼自己喝鴆酒,自己的震驚與絕望,苦笑一聲,她柳易容,果真是蠢到家了。
歎息一聲,卻猛然一驚,糟了,爹娘還不知道皇上要除掉柳家!想喚人,可想起身邊得力的人已遭了毒手,哪裏有人願意冒著性命危險幫自己報信?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回柳府報信?
可自己得先逃離這裏才是,柳易容又打量了這間柴房,正麵有道門,側麵有扇窗,走門自是不能,可這窗?自己身材纖細,應該也不會卡住,隻希望外麵沒守衛,否則即使自己會些拳腳也無用。
打定主意,起身就朝窗戶走去,隻是這窗怎麽這麽高?自己好歹有些身手,這高度問題也不大,一用力,唰唰兩下就已翻出窗戶,並沒有想象中的被卡住,自己竟瘦了那麽多?
看向附近,沒人看守?走向後門,腦中思緒翻騰。按說就算蕭興放過自己,表姐也不會放過自己,竟沒派人看守自己,難道篤定自己不會逃出來?不過自己之前喝過鴆酒,他們沒有戒心也是可能的。誰會想到自己喝了鴆酒還有力氣翻窗?隻是,自己應該很虛弱才對,又暗自把了把脈,並無不妥呀,難道這是因為自己身體比較特殊?
抬眼望去,燈光微暖,喧嘩聲似從前院傳來,這種時候蕭興還有心思笙簫歌舞?
可這府內構造擺設怎的不一樣?這,這不是三皇子府!再看,竟覺得眼熟,柳易容一愣,隱隱約約聽到婆子的交談聲,下意識地躲入旁邊的小樹後。
才躲進樹後就聽到外麵傳來說話聲,“胡媽媽,這樣真的不會有事麽?表姑娘要是醒來,知道是我們將她鎖這兒的,不會把我們發賣了吧?”
“你怕什麽?到時候自有丫頭頂罪,何況你我的賣身契是在夫人手中的,怕她作甚?再說一會大娘子帶人來了,表姑娘還顧得上我們?”
“也是,等綠意一會來,咱們就開鎖?表姑娘會不會醒了?”
“自是不會,那藥勁可大,牛都迷得翻,更別提這小娘子了!”
“不過大娘子最護著表姑娘了?為何要我們這麽做?”
“主子的心思也是你我揣摩的?”被喚作胡媽媽的歎了口氣,“江媽媽,別怪我不指點你,歡欣過些日子要放出府了,到時大娘子還想給她添妝呢!”
江媽媽愣了愣,這狗腿子,仗著大娘子寵信尾巴都要翹上天了,竟敢拿女兒威脅她,可也不得不低頭,忙道“是,是,胡媽媽說的是!我不問了,”連忙塞了一個荷包給胡媽媽,“胡媽媽你看,歡欣的事就望你多美言幾句了.……”
胡媽媽將荷包掂了掂,掂著還有些分量,將荷包揣進袖子,道“這件事辦好了自是……不過江媽媽,這件事死也要爛在肚子裏!”
江媽媽低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柳易安聽得一愣,心緒如翻江倒海一般,綠意,是表姐的貼身丫鬟吧?大娘子,是表姐嗎?難道這裏是將軍府?
可自己怎麽會在將軍府?
難道表姐想用自己來威脅爹娘?心中滿是酸楚,表姐,自己當做親姐妹的表姐對自己趕盡殺絕,如今連柳府也要肖想了嗎?
她多年真心相待,換來的竟是這般……
手死死地握住樹枝,樹枝上的枝條荊棘擦破了手掌的皮,感覺一疼,看向這手,這手白皙而光潔,細嫩而小巧,掌心因剛才不小心被樹枝劃出一道口子,倒是正常。
可怎麽感覺那麽怪異?
這手,是不是太小了點?這,這不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手這幾年磨藥已磨出了繭,怎麽可能這麽光滑?
柳易容有些驚恐,回憶著剛才那兩個婆子的話,細細想著,她們稱自己為表姑娘?可自己已嫁與蕭興五年了,怎麽還叫做姑娘?大娘子,表姐三年前嫁給蕭興為側妃,該叫鈺夫人才是!
這到底怎麽回事?
腦中驀然想起一件事,九歲那年老夫人壽辰,自己卻被莫名其妙的關入柴房,後來表姐帶著幾位小娘子一起邀自己去花廳用膳,無意在柴房外看到自己下令要杖打個丫鬟,結果這消息不日便傳遍上京城,說柳家容娘心思歹毒,出手狠辣,草菅人命!一切的開始便是這歹毒的名聲!
柳易容眯了眯眼,現在細想,這不是無意,而是有心!邀自己怎麽會到柴房來?內院的柴房離自己的住處還是有些路程的,怎麽那麽巧看到?當時之事自己記的不甚清楚,隻記得自己被關進柴房,心中憤怒,也沒細想,就叫人杖打那兩人,給那個丫鬟一個教訓,打了不過幾杖,表姐就帶人來了。
自己怎麽會無緣無故在柴房?這內宅之事又怎會傳到外麵去?這定是有心算計!若是當年的自己,不會生疑,可自己嫁與蕭興五年,醃臢事也見的不少,怎會不知這是他人算計?表姐,這時就開始圖謀了?
而陳家人又在這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若是真對自己好就不會讓表姐嫁與蕭興!想著陳家人對自己的種種寵溺,柳易容眼神一黯,捧殺!竟是捧殺!嗬,哪個內院的不知道這些手段?自己也是夠蠢的,竟然最近幾年才察覺不對勁,可他們既然早知道自己不是陳姨娘的女兒,又何必如此?
他們,到底在圖謀什麽?
可,這與自己現在的情況有什麽關聯?
又看向手,這手真是小巧,小巧!自己已是雙十年華,手怎會小巧?
柳易容閉了閉眼,難道?壓下眼中的震驚,難道自己回到九歲了?
這,這就可以解釋自己為何會在將軍府,手為何如此小巧,爬窗戶為何那麽容易,自己為何喝了鴆酒還沒事了!
這.……怎麽可能?世上怎麽可能會有如此不可思議之事?可若不是,又怎麽解釋這怪異的一切?
柳易容不由打了個冷顫,不由想到,若是真的回到過去,難道自己還要像之前那般愚蠢而懦弱嗎?
花廳中,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著銀紅繡花襖,大紅寶相褙子的老太太。老太太戴著紫青麒麟花樣的抹額,一根銀簪子將滿頭銀發挽成個高髻,整個人顯得富貴而慈祥,正是將軍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看向一廳的夫人姑娘,“外院爺們倒是樂嗬,委屈各位在這陪我這老婆子閑話了,老婆子這沒甚稀罕物,各位莫怪!”
“老夫人說笑了,瞧瞧這芙蓉餅、鳳梨酥,平時哪裏吃的著?這宜食閣再厲害,不還得給老夫人幾分麵子?”說話的人穿著寶藍寬袖撒花洋縐裙,頭上簪著幾隻金步搖,人有幾分姿色。
這人乃是大理寺卿夫人常氏,她素來長袖善舞,是個剔透的人。幾句話說的老夫人眉開眼笑,又拉過身後的穿碧綠煙雲蝴蝶裙的少女,“老夫人,你瞧瞧,這是家中那不中用的女兒!快給老夫人拜個壽!”
少女十一二歲,也不怯場,笑嘻嘻的就福了個身,“老夫人,舒蘭給您賀壽啦!願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來,過來我瞧瞧。”拉過舒蘭的手,“長得真伶俐!”又對常氏道,“不許你這樣說!我瞧著蘭姐兒倒是個好的,比起我幾個孫女可是綽綽有餘啊!”
常氏笑了笑,又對坐在下首的幾位夫人道,“你們瞧瞧!老夫人這是變著法的誇孫女呢!”
眾人又笑談了一會,老夫人對旁邊伺候的王媽媽道,“去瞧瞧外院的爺們,若是有醉了的就叫小廝扶進廂房。”
又對坐著的幾個沒品階的太太道,“爺在這歇了的,明日派人送爺回來,你們莫要操心!”
“母親,怎麽當著小娘子的麵說這些呢!”說話的是威遠將軍的夫人餘氏,她嘴角含笑,看起來溫和無害。
“是,是,看我這老糊塗,告罪告罪!大家莫怪啊!”
“依我看,不如讓大娘子帶了幾位小娘子去她閨房玩一玩,也好過在這聽我們這些婦人的閑話,如此可好?”話這樣說著,眼睛卻是瞟向常氏,常氏一看,她這是要自己接話?常氏想著,威遠將軍好歹是個三品,不如順了她的意,倒也是承了情,再說是她女兒帶路,難不成還會遇見什麽醃臢事情?
想罷,常氏笑了笑,“蘭姐兒,你便隨你鈺姐姐一塊去玩吧?”
“鈺姐姐,我們一會可以翻花繩嗎?”
“自然可以。”
舒蘭朝老夫人福了個身,“那舒蘭告退了。”又側身挽住陳林鈺的手,“今天非要看看鈺姐姐的閨房!學學鈺姐姐,省的母親天天說我是潑猴!”
陳林鈺刮了刮舒蘭的鼻子,“你這鬼靈精!”又笑了笑,轉身對另外幾個小娘子道,“我前些時候得了些宮中時興的紗花,大家一起去瞧瞧,若有喜歡的可以挑一些,簪著也是好看的。”
幾個小娘子聽了,臉上洋溢著雀躍的笑容,她們多數是五六品官的女兒,哪裏得的到宮中的東西?當下就感興趣,向老夫人告了辭,幾個人便約著往後院去了。
走在廊下,一個穿隨波裙的少女暗暗打量了陳林鈺,道,“陳大娘子,你耳上的這對耳環真好看,在哪買的呀?”
舒蘭一看,“這可是南洋的藍寶石珍珠耳環,沒一兩百兩可買不到!”
那少女震驚道,“這麽貴?夠我半年的衣服了!”
舒蘭諷刺一笑,“你爹幾品?能與將軍比?”
少女尷尬的笑了笑,“家父乃是正六品朝奉郎。”
舒蘭不屑道“不過是個文散官,怎麽比的上.……”那少女似是沒想到方才在花廳活潑討喜的姑娘此時如此尖酸,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眼中蓄了些淚。
“我聽說朝奉郎素來清廉,家父最喜正直清風之人,必是看重朝奉郎的。”陳林鈺轉身拉住少女的手,拿手帕攢了攢少女的眼角,“瞧瞧你,這麽清秀的模樣若是哭鼻子,花了臉怎麽好看?”
一句話解了少女的尷尬處境,眾人倒是覺得這大娘子倒是進退有度,果然是將軍嫡出的大娘子,處事大方,舉止溫柔。
可誰也沒注意到陳林鈺對綠意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