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孰重孰輕(2)
沉默半響,微藍眸光猶疑不定,慕容謙沉沉道,“她這是公報私仇。”
他想到柳蓉兒會利用謀反之事針對雪瑤,卻不想,她已然卑鄙到這種用他的至親做威脅的地步。當年那個柳絮般溫柔的女子,怎會成了這般陰狠毒辣。是身在皇門嗎,還是心裏欲望。
“不管怎樣,王爺最好還是快點決定,一個時辰內,太後若是見不到南楚公主,蓮公主就要性命堪憂了。相信王爺不會連自己的妹妹都棄之不顧了吧。”對於一個一無所有的母親,最能息止仇恨的,莫過於旁人之艱,仇人之血。
“嗬嗬——”笑聲清甜,毫無畏懼,雪瑤走近謝秋顏一步,笑容溢滿。
“你笑什麽?”謝秋顏不免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妙,太後的計策真是妙。綁了人家妹妹,還讓本宮看一出兄妹情深。不過謝姑姑,我在笑你啊,詮是怎麽死的,殺他的不是我,他是被小皇帝的人射殺的,現在,你竟然還在為柳蓉兒賣命。既然你這麽忠心,怎麽之前不求她讓你兒子活命呢。說到底,也就是人家的一條狗罷了!”牙尖嘴利,眸光如刀,好像撕開一層層皮肉,露出卑微的真相。
不覺退了兩步,謝秋顏隻覺氣血翻湧,努力平複半響,總算沒氣暈過去,“你這妖女,死到臨頭還——”一句話沒說完,她真的倒下了。同時“當”地一聲,背後白皚皚的牆麵赫然插了一把帶血的飛刀,溫熱的紅色點點落在地上。同時流血的地方,還有謝秋顏的心口。
“本宮當年可以救你,現在自然有本事殺你,好了,去見你兒子吧。”對著神情不甘的屍身,雪瑤露出自尊得到滿足後的得意。
微搖頭,慕容謙依舊沉重,“即算殺了她,蓮妹也還在她們手裏。”
“放心,就算我不要命,也一定把蓮公主換回來。”堅毅決然,袖中緊握寒龍劍,雪瑤大步出靈堂。
“我和你一起去。”慕容謙追上她,兩人,十指,完美交扣,“你和蓮妹,誰都不能出事。”
登馬車去了皇城,一路上不敢稍作停留,轉眼已到景和宮外。跨過幾座高大繁複的院門,最為珠翠輝煌的殿堂近在眼前。隔著門牆傳來琴聲,若流水,輕柔婉約潺潺流;若扶柳,花遮葉掩人自羞;曲調是極熟悉的,好像若幹年前,有人為此曲,甘願學琴。
對了,就是那一曲相思引。相思相引,牽腸掛肚,最終,抵不過時間侵蝕,掩埋記憶,破碎年華,然後,逝去。
雪瑤悄悄側頭看一眼身邊的人,他喜怒不形於色,隻略帶些深沉意味。這樣的曲子,加上彈琴的佳人,就該是他的過往了吧。這般綿綿清音,那樣溫柔纏婉,果然是她窮盡一生也學不來的。
隻是仔細聽來,所有音符連接,溫柔中好像帶了極重欲望和怨念,擾了原本的清明溫雅,似盤旋的蛇,纏繞其上,不知何時,就會狠狠咬上一口。
不幸的,她唐雪瑤就是獵物。
推開那扇流金門扉,一眼便看到室內撫琴的女子,她著一襲水綠華裳,發髻挽成流雲,綴著點點飛絮,她恬靜專注,偶然抬眼,嫵媚如絲。
歲月,在她臉上,成了風韻之姿。
一曲終了,柳蓉兒手按琴弦,似在感受最後的波動。
“謙,你還記得這首曲子嗎?”柳蓉兒凝視慕容謙,流連著纏綿情味。“當年去草原的時候,我們一起做的呢。”
“太後琴藝高超,無人能及。隻是這相思引,忘了也好。”與另一隻纖淩玉指相牽,慕容謙露出雅致的疏離。
“當年你不是說,即算忘了,再聽到這一首的時候,我們也都會想起嗎?”起身,柳蓉兒不由自主向慕容謙靠近幾步。
“很多年前了,太後何必執著。”慕容謙無意再糾纏,“皇妹呢?”
“如果沒有慕容蓮,你是不是連見都不願見我一麵?”心酸苦笑,柳蓉兒指了指垂掛的珠簾,“瞧,不就在哪兒嗎?來人,把人帶出來。”
話音剛落,珠簾掀起,兩個男子手持長劍,劍鋒抵住慕容蓮和她懷中的孩子。但見那兩男子束發輕裘,具道骨仙風,行殺戮之事,正是鶴影雙絕。
看來若硬從其手中搶人,恐怕有誤傷危險。
“謙,你皇妹不會有事的,我們談談?”目光含著溫柔的期冀,柳蓉兒含著微微一笑道。
“我說太後,作為女人,尤其是身份高貴的女人,就該懂得自尊自愛,這樣死纏爛打,是不是太沒意思了。”雪瑤看不下去了,脆聲直擊。
怨毒的眸光移向雪瑤,似燃了一把火,“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本宮了!本宮看見你這張臉就覺得可恨!”
“那不如雪瑤毀了它,太後放過蓮公主,可好?”所有情緒忍了下去,雪瑤說得滿不在乎,動手就要拔劍。
寒光將閃,卻覺手上一緊,生生收回鞘中。
慕容謙兩指按著她拔劍的手,看向柳蓉兒,“你我二人的事,有必要傷及無辜嗎?”
“無辜,你是說你妹妹,還是這個女人!”柳蓉兒指著雪瑤,因憤怒而微微顫動,“慕容蓮從小就欺負我,拿我當丫鬟,給我臉色看,還阻撓我和你在一起,她有什麽無辜的?還有這個唐雪瑤,她殺了我的父親和妹妹,自她出現,你的眼裏也再不曾有我,恨都不再有了,她無辜嗎?!”
幾人陷入沉默,半響,慕容謙忽然想起來什麽,“你妹妹是翠兒?”
“沒錯,當年我嫁給謹,知你必定難過,於是求了庶出妹妹裏和我最像的翠兒去你府裏扮成丫鬟,替我陪著你,照顧你。十年,她情根深重,對此我有些不滿,卻沒想到,她竟死於非命,就死在你一直維護的女人手裏!”溫柔的眉藏著陰狠,不是親情,是妒忌。
“令尊和翠兒的事,很抱歉,不過既然人已經亡故這麽久了,太後也沒必要執著不放吧。”慕容謙看著柳蓉兒,聲音低沉而理智,“況且,以令兄的心智,拜為當朝中書,柳家依然不倒,太後看中的富貴權柄,不是也拿到了嗎。”
“可我真正想要什麽,你不知道嗎?”柳蓉兒的眸中閃著熾熱,幾分癡迷,幾分怨念。
“十七年前太後就已做出了選擇,難道憑一個悔字,時間可以倒流?”微藍如星,天地縱橫,他隻隨性以對。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背叛,所以你遲遲不肯原諒。”梗塞咽在喉腔,柳蓉兒有些焦灼,再度指向雪瑤,“可她沒背叛過你嗎?她不愛名利嗎?不過一個小女賊就膽敢冒充公主,後來又騙了你多少次。為什麽你能一次次原諒她,始終寵她護她,可對我,就要格外殘忍!”
鳳眸明滅,貝齒抵住薄唇,雪瑤有些不安,下意識要把手抽出來。柳蓉兒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她們都是愛名愛利,狠心背叛他的人,一丘之貉,誰比誰更無情罷了。
慕容謙卻沒有放開她,朗然於天地,“雪瑤是說謊,但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清楚。亂箭之下,她肯舍身為我;地獄火海,她能回頭來找我。柳蓉兒,你呢?你想的,從來不過能得到多少回報。”
這些過往,他始終記得,所以無論她唐雪瑤錯到如何,他不想傷害她。
“嗬嗬嗬嗬,”仰天而笑,柳蓉兒有些癲狂,“好,既然你認定這個女人情深意重,那本宮倒要看看,她能犧牲到什麽程度。來人,端上來。”說著,一名侍女端上呈托盤走來,上麵一隻金盞酒杯。柳蓉兒示意端到雪瑤麵前,挑著淒狠的笑,“這杯酒裏加了鶴頂紅。唐雪瑤,我不毀你這張俏臉,我隻要你喝了它。”
“柳蓉兒,你別忘了,你兒子的江山可在本王手裏,今日你輕舉妄動,就不怕明天本王兵發皇城嗎!”厲聲驟起,藍眸綻出雄渾之力。
然而柳蓉兒隻是遲疑片刻,“就算明日天崩地裂,本宮也要她陪葬。本宮數三下,她不喝,死的就是你的妹妹和外甥。”
雪瑤看著那杯中酒,透明無色,卻好像已感到入口後的見血封侯。
蓮公主曾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她隻是一個人,喝下去,雖然不甘,但並非不肯。可現在不同,她已有近四個月的身孕,她死無妨,但不能連累腹中的孩子。
“柳蓉兒,我可真替你悲哀,十幾年前,不要愛情要權勢的是你,十幾年後,低三下四,強求男人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什麽,得到的永遠不滿足,得不到的永遠停在空虛。真是丟盡了我們女人的臉!”一字一句,雪瑤說著,連同眸光,匯成鋒利的針芒,“還有,殘害子嗣,毒殺先皇,柳蓉兒,你殺了蓮公主又如何,我唐雪瑤不是聖女,也不想裝什麽聖女。但你以為你能有好結果嗎!”
“你,你——”怒目而視,柳蓉兒有些氣結,一口氣淤積在心口,不知如何反駁。
“怎麽,被我說中心事,沒話說了嗎?想想看吧,當初,你是怎麽害得那些妃嬪流產,又是怎麽與太醫串通,看著自己的丈夫一日日衰弱下去,最後氣絕身亡的。柳蓉兒,午夜夢回,你不覺得他們在看著你嗎!”雪瑤定定注視著柳蓉兒,麵上流露詭異的笑。
“你嚇我,嗬,你嚇我的。”有些驚恐,又強定心神,柳蓉兒向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明天怎樣,本宮不管。本宮數數三下,你不喝,蓮公主和小公子就死。唐雪瑤,想想看,謙的心裏,你比得上他的親妹妹嗎?如果有自知之明,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顯然,裝神弄鬼的威脅並不經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