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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梨花雪裏埋

  放開母親,慕容詮大步出了府門,來到眾將麵前,立在火光中心,揮手示意,翻身上馬,“昏君無道,妖後當政,今日,本王便替天行道!”


  配合著慕容詮,部下高揚帥旗,喊聲震天,喊出所謂正義,“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自封王以來,慕容詮積極拉攏各方將領,奉迎討好年輕的小皇帝,於三個月前成為兵部尚書,掌控了幾乎半個洛陽的兵力。同時,這些年,他還暗中經營了另一支死士之軍,約有三萬多人,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慕容詮下令兵分兩路,一半是兵部禦林軍,由自己親自帶領,從莊肅王府出發,進軍到各宮門,能開城就開城,不能開城,直接強攻。另一半是從皖南調來的死士,一萬人扮成平民混進城內,和禦林軍匯合,剩下兩萬控製整個洛陽。


  一聲令下,各方齊整,浩蕩出發,實施計劃。


  一時間,洛陽內亂,殺聲震天。本以為皇宮已無可用之兵,不想,過第一道金獅門的時候,就遭遇了拚死抵抗。守門的將領是北翎的世襲將軍,世代忠心於北翎慕容氏,見到如此明目張膽的逼宮行徑,誓死捍衛,直至以身殉職。除此之外,洛陽還有不少皇帝親兵和慕容謙的手下部將,皆拚死捍衛,至死不休。


  半個月來,皇宮血流成河,白玉石階染成血色;文武官員,主戰者,與帝同心,貪生怕死者,紛紛倒戈;而百姓則閉門不出,以求自保。曾經繁華一時的洛陽長街,風雨飄搖,淒冷零落。


  激戰中,皇帝方麵的軍隊陣亡過半,主力全線崩潰;慕容詮這邊雖然取得壓倒性優勢,卻也傷亡慘烈,折損不少將士。終於打到每日早朝的闊天殿外,軍中又傳來報告,鎮北王的部分軍隊從西照折回,已在後方形成包圍。於是乎,另一場血戰無可避免。慕容謙以三萬先鋒軍三麵圍住洛陽,從守備薄弱卻極險的北麵下令強攻,不惜代價,隻要速奪。


  北翎是崢嶸強盛的王朝,洛陽是北翎之帝都,洛陽一亂,北翎必散。


  所有人都可以對北翎的興衰置之不理,但他慕容謙不能,因為他草原王者之子,命中注定,就要擔起這半壁江山。


  戰場上,他身先士卒,一柄湛藍引領,帶著他的戰士圍殺叛軍,絞殺手足同胞……


  莊肅王府,馨蘭居。


  “讓我進去!”一聲嗬斥,柔中帶著不可遏止的憤怒,夏兒不顧門口侍女的阻攔,直徑衝入雪瑤屋內。


  屋中,雪瑤正試戴大婚用的首飾。一襲素白華紗,發髻上珠翠三千,一眼看去,突兀,耀目生紅。


  “夏兒,大婚那天,你說本宮是戴勒玉,還是戴流蘇啊?”手上拿著兩樣飾品,雪瑤細細端詳,猶自清閑。


  “唐雪瑤,你到底跟十爺說了什麽,他怎麽就會去謀反了?!半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你還有心情在這兒戴首飾!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夏兒高聲質問,一口說完,聲色俱厲。


  “本宮能說什麽,無非就是一句我想做皇後罷了。再說,是他自己想要那個位置。一個人若從心底不想要什麽,旁人說千句,不過扶風過耳。至於你覺得本宮在這兒悠閑,不然呢,本宮還能怎樣,上陣殺敵嗎?”理智不亂,似乎句句在理,無懈可擊。如果少了什麽,大概,就是一個情字。


  默默注視麵前的女子,無聲表達憤怒,許久,夏兒道,“你行,你真行。”說罷,轉身離開。


  和不講理的人講道理,從最開始,就是錯誤的打算。


  又過了半個月,一個明媚午後,襯著秋陽明媚,身邊風掃黃葉,雪瑤和幾位降軍夫人在花園裏談笑風生。聊到興起時,夫人們掩口而笑。


  忽然間,一個人影閃入眼簾,不,嚴格來說,應該是血影。那人渾身浴血,麵帶刀傷,身中兩箭,一步步踏來,留下血色烙印。


  “啊——”幾聲驚呼,夫人們四散後退。


  沒等雪瑤細想,幾個侍女疾聲,“不好了,不好了,王爺敗了,皇帝的人圍過來了,快逃命啊。”這樣的言語一出,局麵更為慌亂,幾個夫人再顧不上矜持,隨著院中侍女仆人一道,向各方逃命而去。


  盯著那個浴血之人半響,雪瑤認出來了,他是詮,慕容詮。當年梨花般純淨的少年,走到今日,滿身鮮紅,而這一切與她,就算不是一手造成,也脫不了幹係。


  “詮,你怎麽樣?”跑過去,在他即將跌倒之前,扶住他,然後,緩緩地,兩人席地而坐。


  血色染於潔白,淒涼含著淨美,為這秋日之景,平添幾分空明。


  “我輸了,雪姐姐,最終我還是輸給了九哥。”鮮紅的刀傷淌著血,年輕麵龐幾乎看不出昔日怯懦的暖,同樣鮮血淋漓的手指緊抓著雪瑤的白衣。


  “對不起。”眉目低垂,雪瑤不敢看懷裏的少年。


  有些詫異,慕容詮竭盡全力說著每個字,“雪姐姐,你不是和慕容謙串通好的,對吧?如果我得到帝位,你是會嫁給我的,對吧?”


  “我沒和他串通過,他沒那麽卑劣,更不會教唆我做那般卑劣的事。而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誣陷你九哥謀反!你們兄弟可以鬥,可把謀反二字推到他身上,你良心何安!所以,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逼你反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要恨,就恨我唐雪瑤一個吧。”眼裏悲傷真切,平淡中自有高亢,而那花容俏色,蒼白一片。


  第二個問題被自動忽略,對於一個垂死之人,她不想欺騙,更不想給出更殘忍的答案。


  “雪瑤,我不恨你,”口中含血,不斷從嘴角溢出,似乎多說一言,便要耗盡全身氣力,“要怪,隻怪我生得晚,沒趕在九哥前認識你,愛上你。”


  “十弟,其實,也許你愛的,根本不是我唐雪瑤。這些年,你一步步抓緊權力,除去為了自保,不就是為了贏你九哥嗎?我是你九哥的女人,而你不過想要一種感覺,一種比封王拜相更有吸引力的征服感。所以你很早就說愛上了我。可一個男人看待他的妻子,誰能不在乎她的從前?但一個月前,你說一點都不在乎。那時,我就徹底明白了,你愛的,不是我這個人。想想看,如果我隻是洛陽街頭的小女賊,你還會說愛我,還會要娶我為正嗎?到頭來,在你心裏,我不過一個導火索。”不徐不疾,娓娓道來,她似乎,真的看懂了世事情懷。


  聽到這兒,慕容詮怔住,最後的活力也即將枯竭,七年啊,最單純熱烈的七年,那樣一個姑娘,一個他暗暗發誓要搶過來的嫂子,其實,竟沒愛過嗎?


  “梨花樹,小酒館,我永遠忘不了……”聲音越來越輕,眼前浮現當年的梨花似雪,香醇佳釀……


  最初的最初,沒有太多複雜,沒有權欲汙染,應該也是喜歡的吧。


  “那就在黃泉路上喝一杯忘川水,把我忘了,下輩子再不要遇見。”含悲說了這一句,五指按住他右心口的箭,用力一推,一瞬間,便覺懷中的人徹底放鬆下來,幹淨,明澈,沒了欲望重重。血手從白衣上滑落,留下血印鮮明。隻是那眼眸,還空洞洞地望著她,不肯合上。


  眼角兩顆淚,落下,與血混合,盡成紅色。纖淩玉指撫在他的眼瞼上,緩緩向下,算是了卻那炙熱又怯意的眸。雪瑤靜靜抱著他不動,帶幾分悲柔笑意。


  又一個身影奔襲而來,“十爺,十爺,”夏兒痛苦呼喊著,來到近前,一把推開雪瑤,撲倒在地,哀聲彌漫。


  “夏兒,你是我第一個願意相信的姑娘,是個好姑娘,知書達理,三貞九烈,隻可惜,不明白一個爭字。”脆聲低沉,惋惜一歎,“你願意為他死的,對吧?”見夏兒哽咽不答,雪瑤繼續道,“那本宮,就成全你們吧。”說著,寒龍劍一動,夏兒的心口處,已露出帶血的半截劍身。抽劍,剛亮的劍體上滴落血珠,夏兒倒在慕容詮身旁。


  “你太愛他了,所以,本宮必須斬草除根。”斜坐在他們身旁,長衣漫地,雪瑤從袖中取出一根絲帶,纏在慕容詮和夏兒手上,細細擺弄著。


  不知何時,莊肅王府的守衛已被徹底擊潰,園中滿是手握刀劍的士兵,一步步逼來,陽光下閃著銀寒。


  雪瑤卻視若無睹,隻靜靜侍弄著連接兩人的絲帶。那是同心結,在兩人手上各挽一個,然後,再把兩人的手放在一起,希望地下,能得個百年好合。


  身邊寒刀凜凜,偶有秋葉如蝶。那兩人,永遠都不會再醒了,而活著的人,將要承受更多。之後的每一天,在惴惴不安中悔愧度日,無藥可解。


  人情冷暖,雄心壯誌,有些時候,注定不能共存。因為講人情往往左顧右盼,顧忌得太多;而雄心壯誌,恰恰需要當斷則斷的孤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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