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何以收場(2)
手指停在她的玉頸處,隻要稍稍用力,他可以永遠不再聽她的句句謊言。這個女人,從來無德無信,不擇手段,從最開始就是欺騙,到現在,已經染指到他的軍國大事。如果再任由她胡鬧下去,北翎隻怕都要毀在她手上。
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殺了她,永絕後患。
隻是,眼前總有墜落的紅衣不散,她曾為他擋了一箭啊。拔箭時,她淒豔的淚光,無助的言語,那樣的她,該是承受了怎樣的刻入心骨之痛……
沒有用力,也沒有放手,他強迫她抬頭,“不如本王來提醒你。從清心送信給本王那一刻,你們的陰謀就開始了,什麽淩虐至死,什麽執以鞭刑,不過都是做給本王看的。目的就是拖延本王的進攻時間,等待南楚軍救援,同時竊取軍情。”她不語,他亦不放過她,“這些日子以來,你這麽努力討好本王,不就是怕本王打進西照,傷了你的清心嗎。為達目的,你可真是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能用啊。何必呢,可以直接來求本王啊,低三下四來求——”
“夠了!”她怒喝,悲惶溢滿,顰蹙眉間,艱難閉上雙眸。
她伶牙俐齒,她詭辯如狐,她是天之嬌女,她是國之牡丹,從來都驕傲不可一世,從來不許誰人辱沒半分。可此時,除了抗議製止他更為不堪的羞辱,她竟無從辯駁。
“夠了?”他輕蔑鄙夷,“唐雪瑤,要是本王今日不揭穿你,軍情你看夠了嗎?細作你當夠了嗎!”音量陡然增加,怒火即將爆發蔓延。
“是那兩個護法告訴你的?”明明天衣無縫的計劃,除了天知地知,她和清心知,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知曉,怎會如此輕易暴露。雪瑤不解,亦對泄密之人恨之入骨。
本來,她可以留在他身邊,直到清心成功守住西照之後再從容離開。然後她帶上美人,得半壁江山;他則接著做權傾朝野的王爺,瀟灑一方。他與的她交集在無聲中消逝,天涯海角,天各一方,也許他會恨她,但起碼,不知道的痛恨,會留下更多曾經,不至像現在,所有美好珍視,撕裂麵前。
定了定心神,壓下波濤憤意,他笑了,陰鬱蕭索之感更重,“唐雪瑤,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就學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本王認識的那個唐雪瑤,剛烈倔強,寧折不彎,靈敏狡猾,心狠手辣。如果不是蓄意謀劃,你會任由清心綁你在樹上,等待被人羞辱,再向本王發求救信嗎?本王在江邊救你之後,按你的性子,想到的該是報仇,可你卻要自盡,除了要博取同情,留在本王身邊,有別的解釋嗎?還有,單庭得罪你之後,你會這麽快向本王示好?隻能說明你心急,你迫切的想知道更多軍情。”慕容謙漸漸平靜下來,他放開她,感慨一般,“雪瑤啊,你算計了很多,卻獨獨算錯了人心。”
“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救我?”鈴音悠長,似湖波碎裳,染了惆悵。
是啊,她算錯,算錯他的城府深沉,算錯他的留心觀察,更算錯,他對她的了如指掌。
然而大勢已去,她何必問這樣的傻問題。
可還懷著希冀,可是要尋找那一片溫柔藍羽?
隻是,接下來的所有,留給她的,是殘忍抽離,將所有心髓抽幹,拋到三山五湖,再無了情腸。
“你覺得為何?本王閑著無聊,要和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演一出戲嗎?”閃著玩味,滿眼鄙棄,慕容謙不答反問,“那兩個護法應該已經被處死了吧?”
“你怎麽知道?”挑眉抬眼,所有神經驟然聚起,不祥的預感再度襲來。
“哈,那隻鴿子帶來的每一封信都是本王先看過,然後再決定要不要交到你手上。”看一眼桌上美味,慕容謙繼續道,“還有那兩個護法,本王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隨便偽造了一封書信給你看,沒想到你還真信了。除去兩個勁敵,本王是不是該謝謝你。”
“原來是互相利用。嗬——”她笑著,展不開的眉頭,畫不盡的悔恨。
原以為薄情的是她,罪孽的是她,她辜負他的信任,這輩子都該埋首做人悔愧心腸。
不想,她高估了他,高估了他們之間,最初就是欺騙,最後,又哪來的相信。
他是知道一切的,在她打著算盤的時候,他已張開天羅地網。
“你是自甘被清心利用,本王順水推舟而已。不過也真奇怪了,你就這麽喜歡清心,為了她,什麽都不顧了?”如海波瀾閃在眼裏,如花美人映在心裏,風流高貴如他,掌控全局如他,遇到她,也不過試探摸索。
若她給一個滿意的解釋,或許他們之間,尚有回轉可尋。
可對於那樣一個高傲的女子,如此一言,不過引向更深的悲涼。
“嗬,慕容謙,你什麽時候這麽天真了,或者,你什麽時候見我這麽天真了。”雪瑤嘲弄一句,算是挽回僅剩的自尊,“喜歡,愛情,這些統統靠不住。可靠的,隻有權力。所以沒人能利用我唐雪瑤。清心嘛,那姑娘是不錯,所以我和她各取所需。我幫她守住西照,她將來做我的皇後,與我分享西照山河。”
不知為何要這樣說,但她,就是這樣說了。
有些東西,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不如瀟瀟灑灑。
“聽起來不錯,看來是本王打擾你們了。”邪逸,輕淡,他居高臨下,隻手覆上她的肩膀,扣在鎖骨處,威脅意味十足,“不過,看了本王這麽多文案,還想全身而退嗎?”
“我是南楚長公主,也是未來的西照駙馬。慕容謙,你別太過分!”她倔強著,挑眉看他,昂然不懼之意。
“哈,是嗎。”手指從她的臂上捋下,那樣的輕視,仿佛她,不過掌中垂死的獵物,其下場,早晚和那隻鴿子一樣,要被生生毀滅。“你說,你要是死在本王手上,是你那皇帝父親能為你掉一滴眼淚,還是清心能為你守寡後半輩子啊。本王從不放過背叛者,而北翎的軍紀之嚴,相信這些天,你也有所見聞。”
這樣一朵時刻帶著刺的牡丹花,若是盡數摧折,碾踏於塵埃,是不是所有的悸動波瀾,也可隨之息止?
麵無表情,隱隱一絲玩味,他真正發狠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吧。
“要把我丟到嚴正宮裏折磨致死嗎?還是現在軍法處決?”鳳眸美目,長眉上揚,雪瑤握緊袖中短劍,刹那就要拔出,“或者不必如此麻煩,我唐雪瑤敢作敢當,自裁謝罪就是!”
即使沒有公主之尊,即使無一人可護她分毫,她依然是那個高傲霸道,淩然不屈的姑娘。如果羞辱不可避免,她也絕不束手就擒。
況且,她隻是在賭,拿性命賭他的心。
兩指疾出,他快如閃電,按在劍鞘上,利刃動不得分毫。
明知她寧可風前落,絕不塵下折,他卻還如此威脅恐嚇。是他大意了,被憤火衝昏了頭腦。
“北翎軍法是給我北翎將士的,他們是北翎人,自然要服從管製。而唐姑娘,不過一個賣笑的公主,又幫本王除了兩個護法,前嫌往事,本王不予計較了。”麵上風散雲舒,諷刺挖苦,心裏,隻是無奈苦笑。這樣單薄的身子,他若計較,恐怕早已屍骨不全了吧。
“你什麽意思?”雪瑤瞪著他,一字一頓,止不住倉惶。
唐姑娘?他很久沒這樣稱呼她了,或者說,他幾乎就沒這樣稱呼過她。
後麵的話,更為不堪入耳。
賣笑的?在他眼裏,原來她是那樣的姑娘。若不是為了利用她,他恐怕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吧。
這麽多年,時光在指縫間匆匆,竟然糾纏成這樣的結果。
“沒什麽。”視線移開她的俏顏,慕容謙朗聲道,“單庭,送唐姑娘回杭州,順便拿二百兩銀子給她。”之後,再飛快瞥她一眼,風流無心,“這樣是公平交易了吧,別說本王欺負了你。走吧,本王不想再看見你。”
雪瑤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暮城官驛的,許是失魂落魄,許是倉惶逃竄,又或許,是輕功快行。這些,統統不再重要。
暮城外有條長河,從金沙江奔流而至,減了浪濤,添了謐靜。此時,雪瑤正抱膝蹲坐在河岸邊,單手掩麵,貝齒緊咬朱唇。
他放了她了,她全身而退了,可為什麽,層層陰霾席卷,風起雲湧,浪花做了淚痕。
吞咽著苦澀,咀嚼著多情。顆顆珍珠劃過眼角,她哭泣無聲;絲絲淚泉流落腮邊,她寂慟無言。
腦海裏隻剩下兩個字,完了。
他和她徹底完了。
七年,從清麗可人的少女,到致韻初成的少婦;從懵懂無知的鄰家小妹,到獨當一麵的監國公主。她始終與他糾纏在一起,好像生命軌跡都打上死結,在時光裏交融。
他們之間,有恩怨情仇,有悲歡離合,也有數不清的過往迷茫。
如今,二百兩銀子,他打發她走,永遠消失在他麵前。
在他眼裏,她算什麽?
玩物嗎,還是娼妓。
當然,今天的結果,她咎由自取,從一開始,就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