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帝後之約
“是啊,人家溫柔體貼,還才華橫溢。十天換一個,你去花叢裏找唄。暮城雖然不大,青樓妓館也還是有幾家的。再不夠,強搶民女不也是傳統嗎。”薄唇輕碰,雪瑤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柔弱,泛著淡煙清霧。
起身,慕容謙兩步到她身旁,自然隨意地攬過她的柔肩,“不過,我被一朵牡丹刺到心髓,不討回來,誓不罷休。”低沉幽邃的男性氣息飄在耳畔,卻突然有種不寒而栗之威。轉瞬,又變回散淡不羈,“誰強搶民女了?本王有這麽聲名狼藉嗎。”
“還說沒有,上次金塔村,要不是你縱容下屬,他們怎麽敢公然搶劫。況且世人皆知北翎軍以作戰剽悍,欺壓百姓聞名。鐵蹄所過之處,盡是戰火燎原,民不聊生。”側頭,目光交接,她顯得清遠浩渺,好似一字一句,因憂國憂民而生,因發自肺腑而言。而他,仍舊漆黑如夜,似海無波,任她竭盡所能,猜不出端疑喜怒。
“金塔村的事,是土族所為,意在挑起兩國紛爭。至於北翎軍的作風,是該管管了。”微藍眸光沉得更深,心上也鎖了千結,“但也不能抱太大希望。他們都是為北翎出生入死的戰士,占領土地,滿足欲望,是人之常情。我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加以重處,否則軍心不穩。”
“因為出生入死,所以就能欺辱百姓了。在王爺眼裏,別國百姓的事,還真是小事。”她說得極低,輕弱如夢囈,繼而淡淡一問,“不知王爺看來,什麽才是重要的大事?”
“雪瑤,”雙手扭過她的身子,兩人麵麵相視,他鄭重地道,“任何一人的性命都是貴重的,他國百姓也一樣。但我隻是一個人,管不了太多。唯有生命裏不可或缺的那部分,我才要不遺餘力地守護。”指尖摩挲著她的側頰,帶過一瞬激蕩柔情,再陷入更深沉的境地,“我是北翎皇室,生來就要為北翎赴湯蹈火,所以我最看重的,是國家。政治,軍事,這些都是國家的事,如果有人在這些上有損於北翎,我定要他付出慘重代價。”
糾纏複雜的兩人對視片刻,誰猜疑,誰驚懼,誰懵懂,誰了然,是誰心懷希冀,又是誰一意孤行。
“王爺壯誌淩雲,怪不得多少人自小就頂禮膜拜,以為榜樣呢。”打破沉寂,雪瑤半是玩笑,半是溫柔,“湯早就涼了,我去熱熱。”說罷,端了湯,邁著碎步出門。
看著那漸遠的身影,他不得不承認,她溫柔的時候,的確像個賢良女子。當然,隻是像。
夜深了,燭滅了,交纏的身影也漸漸安歇。
“慕容謙?慕容謙?”黑漆木床上,雪瑤側起身,伏在慕容謙耳畔喚他,聲音不大不小,正是清醒時剛好能聽見的音量。喚了半響,見無人回應,她披衣起身,小心翼翼向外間書房踱去。
夜色宜人,月光正好,散進房中,映出女子覆著薄紗的妙曼身姿,些許風韻,幾多妖嬈。
桌案前,她點燃早就備好的蠟燭,開始翻閱桌上文案。一卷卷打開,一行行掃過,再小心翼翼合上,放回原處,不留痕跡。
一燈如豆,一人獨行。她是忐忑不安的,好似立於危崖,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隨著時間推移,她已看過大半,俏麗麵容愈發蒼白凝重。
在往來文案中,她看到西照兩位護法的來信,從其諂媚之詞可知,此二人已變節,正打算出賣水族,出賣清心,以換取高官厚祿,性命苟安。
同時不出所料,慕容謙退兵隻是權宜之計,暫時休養後,不久便要再度攻上西照群山。
蛾眉顰蹙,纖淩的身上壓著萬鈞之重。西照,南楚,北翎,其實哪一個,能重要呢。但若擇二,她隻能義無反顧。
十指探在眉間,撫平褶皺,撫不平心痕。裝作若無其事,她回到他身邊,靜靜躺下,合眸無寐。
所有追求,因為在乎;而所有在乎,也值得義無反顧去追求。即便有時,的確分身乏術。
她唐雪瑤這次的確成了細作,早有預謀,貨真價實。
時光倒流,回到唐桀在石門外聽到雪瑤和清心爭吵的那一日。
同是夜色裏,同是月光斕,石洞裏,水藍的身影對著桌上地圖,心急如火,焦慮滿懷。
仍舊男裝俊俏的雪瑤悄悄步入,鈴伴空幽,“很晚了,怎麽還不睡?”
“已經到山口了,我想我快守不住了。”未有轉身,清心低下脊背,強撐在石桌上。
“不會的,我們都在呢,同心協力,沒有做不到的。”雪瑤走到清心身邊,玉指覆在對方肩上,安慰,卻溫度微涼。明明知道努力不會等於成功,可安慰人的時候,隻能作此牽強。
“唉——”長長一聲歎息,清心直起身,回首,悲腔流淌,融著憤意和不甘,“雪瑤,我打算在這滿山遍野撒上硫磺,最後要是守不住,就同歸於盡。”
“清心,不可!”未及思考,雪瑤先聲製止。
“有什麽不可!”清心也突然高上音量,不可遏製地急躁起來,“我們手上總共四萬普通士兵,可慕容謙手上有十萬精銳,之前還有兩萬百姓可以一拚,可你說百姓無辜,不該慘遭塗炭,所以我們騙走了大多百姓。現在你說,我們到底拿什麽打贏!”
“我已經飛鴿傳書到南楚了,相信不久南楚軍隊就會到來的。”雪瑤說得並不堅定。
南楚本就內憂外患,此時長途調兵,實乃不智之舉。不過,一旦西照被滅,三國對弈的局麵也就此打破,到時唇亡齒寒,北翎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吞並南楚。鑒於如此情形,雪瑤於幾日前休書給冷月及南楚新任大將軍劉毅升,調三萬精兵速來北翎。
隻是,她雖是監國長公主,卻離開南楚多時,加上朝中早有大臣對她不滿,能否調動軍隊,尚不得知。
“是嗎?”清心顯得淡漠,“且不說長公主能否調動軍隊,也不說南楚軍能否打贏北翎鐵騎,單看南楚距西照迢迢幾千裏,等長公主的軍隊來,恐怕西照早就滅族易主了!”
“那你想怎樣!非要燒了這青山隱隱,綠水悠悠,弄到所有人家破人亡,再沒了故鄉才滿意嗎!”雪瑤不甘示弱。
“我不想怎樣。”突然平靜得近似冷酷,清心繼續道,“仁慈,悲憫,不是單單一顆心就能做到的。所有這些,都要有能力支撐。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
其實,清心不是沒有想到雪瑤可以幫自己的方式。隻是那樣的方式,實在下作,用了,就傷了三個人。
靜默半響,雪瑤緩緩道,“你說得對,我根本就沒什麽能力。花言巧語,狠話威脅比誰說得都好,真到做起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著,轉身,踏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緩停,走向石洞門口。她是不想走的,可高傲如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值得折損驕傲,放下尊嚴的理由,說服旁人,更說服自己。
“韓郎——”極輕極淺,身後的人喚著她。時光劃過年華,溢滿歡樂憂傷,是彼時的流連不舍,還是當下的利益使然。
再回旋,一眼為那女子動容,清澈,冷靜,又是如此需要她。疾步奔回清心身邊,三步化成一瞬間,雪瑤緊緊擁住她,擁住那夢裏依稀的水藍倩影,“即使什麽都做不了,戰火紛飛裏,我可以把命給你。”原來擁著一個女子的感覺,是如此柔軟綿長,直化到心裏,想就此撐起藍天白雲。
纖細五指用力扣在雪瑤肩頭,清心想要抓緊她,從此天涯海角,再不放鬆。可惜一切的前提——如果她不是水族神女。“要你的命做什麽,我希望你好好活著。其實,你是可以幫我的——”
“我答應。”不等清心說完,雪瑤已給出肯定。
突如其來的順利,清心怔住不語。
她是已經猜到了嗎?
也對,自己能想到的,麵前這個牡丹般雍容,狐狸般狡猾的女子,又怎會遲遲不知。
可即使這樣,她也義無反顧嗎?
正陷在感動與柔情中的清心忽被接下來的言語驚醒,“不過,你知道的,我唐雪瑤做事,從來要求回報。我幫你退兵,你以身相許,同時西照山河為媒,怎樣?”
七年的糾纏都能不屑一顧,她唐雪瑤,當然也不會傻到白白為了一個所謂喜歡的女子以身犯險。因為感情歸感情,何時都不能和利益相提並論。
“嗬,”冷冷一笑,離開雪瑤的懷抱,清心回過神來,“原來你也惦記上我們西照的土地了。你們都是剝奪別人家園,妄想統一天下的陰謀家,殺戮者,又有什麽分別。”
“還是有區別的吧。”五指從清心的臂上滑下,雪瑤不慌不忙道,“掠奪的意思是徹底喪失主權。我是南楚長公主,將來繼承大統。吾若為王,汝可為後。帝後之間,還分什麽家國你我呢。我們可以共享這天下江山。”
權謀路上,如果注定要失去一些,那麽江山美人,會是最好的補償。
“的確不錯,不過,你好像還欠我一件事吧。”清心盯住雪瑤,澈冽凝重的眸光似要將其看穿。
“嗯,”略一停頓,雪瑤恢複閑然常態,“沒錯,蒲公英那回還差一件。打算用那個承諾讓我幫你?”
“不,”一口回絕後,清心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和慕容謙徹底一刀兩斷,再不往來。”
西照朝不保夕,自己無能為力,共享天下,也許失了水族神女的麵子,卻也不失為可行之策。而另一樁事,卻始終是心頭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