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刀下留人
近前一步,清心鎮定自若,冷淡中夾雜恨意,壓低聲音道,“水神和我的族人,都是不會允許兩個女子結合的。唐雪瑤對我的特殊意義,就是一個永遠洗不去的汙點,還有被人生生騙了感情後的痛恨。”
慕容謙仔細審視著麵前的女子,風般靈動,水般清澈,似空穀幽蘭,獨開一支,纖塵不染。她真的在用這種卑鄙的伎倆嗎?
“你憑什麽斷定本王會救她?”飛快再看一眼那女貞花縈繞的女子,而後,低沉的聲音玩世不恭起來,“女人嘛,尤其是漂亮女人,本王身邊從來不缺。”
“的確啊,王爺身邊的女人多的是,毀掉一個,有什麽在乎呢。”女聲突然提高,似泉水直灌入耳畔,刺得耳膜生疼。
“神女,還跟他囉嗦什麽。”左護法朗聲開口,看一眼雪瑤,頗為凶惡道,“這個賤人,早早處理了幹淨。”
這人平素種種囂張跋扈,若是貨真價實的南楚世子也還忍了,可偏偏是個女子,一個目中無人,心狠手辣的女子。思及此,左護法恨不能除之後快。
“該怎麽做,你看著辦吧。”隔著不長的距離,清心說得冷漠。
左護法抽出腰間的鞭子,鞭體不長,卻粗重有力。高高舉起,隔著空氣,隱約能感血腥之味。這一鞭子下去,必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見慕容謙身形欲動,清心快語道,“王爺是想試試自己的身形快,還是她頸側的長刀快嗎?”
“你們贏了,讓那人住手。”麵無表情,眼眸最深處湧動著墨黑潮水,慕容謙聲音低沉。
“盧叔叔——”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清心高聲喚著,不覺帶了急切。
左護法會意,將落未落的鞭子收住去勢,但因為用力過猛,鞭梢打在女貞花上,盈盈淺白飛散開來,有的於風中淩損,有的在地上成塵。
這樣的恨意滿積,若是落在那人身上,不死,也得重傷。
沒見到這血腥的一幕,有人慶幸,有人苦笑,有人驚奇,也有人惋惜。
“王爺想好什麽時候退兵了嗎?不然,下一鞭,可就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了。”悠閑,冷酷,若不是依舊如水的清眸,幾乎有人要懷疑,她到底還是不是那個單純的山間姑娘。
是那個禍水教壞了她嗎?或者宗族麵前,遺忘了真我?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日落前,西照山間不會再出現一個北翎士兵。”沉邃至底,英挺眉間有看不見的波痕,“但你最好保證她完好無損,否則——”
“沒有否則。”不等他說完,清心給出肯定,“我保證,隻要王爺答應退兵,不會有人損她一分一毫。而且,我也沒興趣多留她。金沙江畔,確定北翎退兵後,她會在那裏。”
有些生硬地擠出一個“好”字,慕容謙飛身離去。
山腳下,正看見肖如風張望顧盼,見到慕容謙,忙迎上去道,“王爺,怎麽樣了?”
“傳令下去,西照瘟疫橫行,立即撤往暮城,不得耽擱。”唇角微動,慕容謙簡短吩咐著,不容置疑。
“是。”肖如風應著,腦海中不由浮現一個俏麗女子的身影,極輕微地搖搖頭,伴著聽不見的歎息。
一個情字,不難,也不簡單,
多少人盤旋不散,
多少人身陷泥潭。
高傲理性,風流多金,
他亦不能俗免。
北翎軍退出了西照,整齊有序,不忙不亂。這些士兵們並不多問,因為相信,他們相信他們的王,那個人不會做出錯誤決定,任何時候都不會。時間見證著他們的相信。
夕陽繾綣,離最後一名北翎士兵乘船赴彼岸已有多時,慕容謙立在江邊。浪濤滾滾,黃沙漫漫,有些水跡濺在靴子上,他不甚在意。聽到遠方的馬蹄聲,亦沒有回頭。
“王爺是守信之人,我西照也絕對禮尚往來。”一個粗獷男音傳來,隱約還有女子悶哼。
轉身,慕容謙看到他們——幾個水族士兵騎馬而來,其中一人帶著仍舊被蒙眼綁縛的雪瑤。方才開口的,正是和雪瑤同乘一騎那人,他將雪瑤粗暴地拽下馬,向慕容謙這邊推了兩步。而雪瑤明顯是不情不願,掙紮扭動著,欲表憤恨而不得。口中塞著布,當真可惜了她的伶牙俐齒。
“別動她,滾!”低沉冷音一吼,幾個水族士兵不敢造次,紛紛退讓開來。
慕容謙“唰”地一聲拔劍,劍尖直指雪瑤,窸窣的斷裂聲密密傳來,縛身繩索斷成幾節,落在地上,了無生機。
沒了束縛,雪瑤微微轉動手腕,扔掉口中麻布,扯下黑紗眼罩。陽光直麵灑來,眼目卻習慣了黑暗,痛得幾乎流淚。右手擋在額前遮光,鳳眸從罅隙中偷窺世界。
她看到他了,邪逸容顏,無喜無怒,探不出深淺。
“我自作自受,你又何必來淌渾水。”鈴音剛冷,她說得無情,心裏在苦笑。
那樣驕傲的人,那樣狡猾的人,跌在一個純情姑娘身上,顏麵掃地吧。
“你以為我想嗎。”慕容謙望著天際流雲,聲線隨意,甚至帶著後悔的意味。似乎,不論他救誰,都不會得到這種冷言冷語。
“既然後悔了,那就帶著你的人打回來,不必管我。”雪瑤漸漸適應光線,直徑走向翻滾奔湧的金沙江。她嘴角含笑,是往昔的淒迷;她毅然決然,是難得的靜美。
“唐雪瑤!”眼見她就要一步沒入浪中,慕容謙猛然上前,從身後緊環住她的纖腰,維持從容鎮定,“你要幹什麽?”
“我喜歡清心,從第一次見她就喜歡,我捧著心給她,她怎麽可以這樣對我!為什麽,為什麽!”她喊著,叫著,眼瞼盈淚,歇斯底裏;卻也被他抱著,在波浪滔天之前戛然而止。
那一瞬,她的心,水霧迷離,痛得清晰。
如果清心背叛算是磕傷了膝蓋,那他的在乎,她自己的拖累,則是淩遲一切,片瓦不留。因為她驕傲,因為在他麵前,她格外驕傲。
“你冷靜點,這是戰爭,為了勝利,所有人都會不惜一切。清心她這麽做,雖然有失偏頗,但也不足為奇。”男性氣息圍在耳畔,幽邃迷索。
“我不信,我不信!她是那麽單純的姑娘,在她眼裏,我從來隻看到泉水般的清澈,這不是她,她不會這麽對我的!”雪瑤仍劇烈掙紮,若不是腰間有力的臂腕,此時,她早與江水融為一體。“放手!”
“我做不到!”壓抑整整三日,他同樣嘶喊,抱緊她的身體,額頭低垂,下頜貼著她的側頰。
兩人忽然都安靜下來,耳畔是風濤怒吼,湮沒歲月過往,而緊密相連的人,如此真實,又如此虛渺。能夠抓緊的,是對方的手嗎?還是權欲之柄?
“你會恨我的。”雪瑤開口,淒迷冷淡,帶著說不出的滋味。
“若是恨,很多年前就恨了。”先是沉鬱深邃,後又轉為浮華,“況且,本王不做賠本生意。”說著,他攔腰抱起她,走向簡陋碼頭登船渡江。
雪瑤勾著他的脖頸,悄悄抬眸,又迅速低下,嘴角上彎,似笑非笑。
渡過金沙江,就是沃野良田,麥綠千頃。晚霞耀空之前,兩人一同回了暮城。
暮城是西南重鎮,其崢嶸秀麗與洛陽,杭州截然不同。臨山靠水,黃瓦灰牆,一足一印都訴說著自然與人文的融合。置身其間,好像自由裏限定了界限,舒適自然,也隨時望見高山。
暮城防守,幾乎牢不可破,一座不大的土城,十萬大軍臨駐,威風八麵。若尋常百姓到此,恐看一眼都要卻步。
雪瑤在暮城的官邸別館住下,有慕容謙撐腰,自然出入自由。前兩日,她在城中閑逛,了解風土人情,打探地勢地貌。後來幾日,她去了校場,遠遠看去,第一眼就落在他身上,再移不開分毫。他一襲銀輝鎧甲,昂然挺立在萬軍前方,那樣的氣概,任誰,都能義無反顧與他相隨。而他治軍,也的確嚴正明肅。條條軍法了然,有違者,上至將軍,下至兵卒,一視同仁,定罰不饒。她曾親眼見他下令將一誤報軍情的少將革職查辦,鞭打至重傷殘廢。總之所有人眼裏,他大概都是可敬又可畏的。而她,好像遠方瞭望的人,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所有感覺,半點說不清。
那天,雪瑤踱步到慕容謙房外,欲入門,卻被一個年輕的護衛攔住,“姑娘,這是王爺的房間——”那護衛稚氣未脫,卻說得鄭重其事,字正腔圓。
“我知道是他的房間,”不等那人說完,雪瑤毫不客氣地打斷,同時晃了晃慕容謙給她的通行令,“看到沒,讓開。”
“不行,裏麵有重要文件,除非王爺特批,否則任何人不得入。”小護衛陪了笑,仍秉公辦事。
“任何人不包括本宮,你讓開,所有後果本宮承擔。”雪瑤刻意亮出自己身份,高傲輕慢。
“哈哈,”不想那小護衛卻開懷一笑,“你這樣的姑娘我見多了,王爺不到十天就換一個。別夢想著當王妃了,王爺才不會娶風塵女呢。”說著,還安慰似的拍拍雪瑤肩膀。
鳳眸圓瞪,似火光四射,似箭羽飛臨,“小護衛,你記清楚了,本宮乃南楚寧天長公主,既不是風塵女,也不稀罕當王妃!”鈴音高亮,氣氛中透著一絲俏皮,她一字一頓,“還有,惹到本宮,你完了!”說罷,甩袖轉身,揚長而去。邊走,仍不住憤憤想著,他手下都是些什麽人啊,年紀輕輕竟以為她是風塵女子。可見他平日作風如何風流放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毀了一個大好少年。
“我叫單庭,姑娘你叫什麽?我也尚未娶妻,將來有機會,我們可以聊聊啊。”小護衛嬉笑連連,在身後鍥而不舍。
“等你混上個王侯將相再說吧。”雪瑤隨意一語,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