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折磨(1)
散落的眸光突然聚起,與慕容詮分開,雪瑤一步上前,平足底氣,女聲嘹亮,“謝秋顏,既然都說了是你兒子心甘情願,那你該指責你兒子不孝,而不是白費力氣地咒罵本宮!”而後,又轉向慕容謙,“還有,慕容謙,我告訴你,我唐雪瑤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說罷,無視在場眾人,直徑走向茶樓大門。
“九爺,這可不關詮兒的事。您和詮兒手足情深,莫要為一個女人傷了和氣。”見雪瑤離開,謝秋顏立時轉了笑臉向慕容謙解釋。
“本王知道。”慕容謙低聲應了一句,又瞥一眼慕容詮,“你最好離她遠點,否則對誰都沒好處。”說罷快步去追雪瑤。
街上行人來往不斷,雪瑤昂首闊步,不徐不疾,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好著急的。
不知何時,天上的暖陽悄悄隱在了烏雲之後,陰沉沉的天色,涼爽中帶些許濕氣。大概,又快下雨了吧。
纖淩見骨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你就不打算解釋嗎?!”沉鬱的男聲,多了剛冷,少了柔和。
“解釋什麽,王爺已經聽信讒言,還來問我何用。”清脆,不屑,雪瑤直視前方,腳步不停。
她還沒問他和柳蓉兒的事,他倒先要自己解釋,真是先聲奪人啊!她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有什麽好解釋的。
“孩子是怎麽沒的,還有十弟是怎麽回事,本王再問你一次。”壓著所有火氣,慕容謙盡量顯得平和。
走在繁華街巷,腕上的感覺,不痛,卻清晰分明。
她該解釋嗎?她有必要解釋嗎?
從最開始,就是猜忌不信,哪裏還來得往後。
可這些年,他們竟也都走過來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在牽引,斬不斷,理還亂。
她是花中皇冠,驕傲得不肯低頭半分。可遇到感情二字,若一味揚著頭,也隻能兩敗俱傷。
一起走過不知多少路途,一轉眼,又到了鎮北王府。
“孩子真的是意外,至於十弟,我從未引誘他。”清清淡淡,吹不散的眉彎,終究還是低垂婉轉。
“這樣說來,謝秋顏和趙若瑛都在說謊了?”目光仍帶著審視,聲音卻不自覺地柔下幾分。她有太多謊言,他已真假難辨。思及中那一箭時,她的痛,他的慌。即使她要騙,他也懶怠戳穿。隻是心上一角,久久不能釋然。
“我不知道。”這樣說著,眸光突然落於一輛馬車,棕木雕花,低調奢華,車簾掀起,一襲黃綠錦裳的柳蓉兒緩緩下攆,向著他們望來,嫣然一笑。
“嗬,”雪瑤冷笑,“王爺的客人來了。”說罷,雪瑤大步進了府門。
王府內院,山水之間,楊柳垂綠絛,紅芳點點嬌。尋一青花石墩,前有蔓草,後有夭桃。雪瑤落座,幽怨的眸光直直鎖住從門口走來,由遠及近的兩個身影。但見他們穿過亭廊,走入了久無人居的思柳閣,其間相談甚歡,相合琴瑟。
思柳閣,思柳,太後閨名柳蓉兒,這思柳的意思,莫不就是長久地思念這個女子嗎?
想起曾經,每一次她私自動用思柳閣,都會引起他極大的不快,還以為是因為她用刑甚嚴,如今看來,竟也另有緣由。再想到從來纖塵不染的閣內雅景,若不是時常用以幽會之用,怎可能整潔至此。
靜靜注視那緊閉的房門,分秒時光,都如刀尖上淌過。
日暮西斜,孤男寡女,真的有多少政事要談嗎?她怎麽一點都不信。
天色更為陰沉了,烏雲之下,黑壓壓一片,隱隱,好像還有雷聲轟鳴。空氣潮濕悶熱,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就這般怔怔望著,又不知過去了多久,華燈初起,還有一絲白日暈黃。那扇門,終於開了,出來的,隻有柳蓉兒一人。還是那襲黃綠輕裳,還是嬌柔婉約的鳳釵眉眼,她好似看到了雪瑤,直徑向這邊走來。
“雪瑤啊,真是好久不見了。”近到眼前,柳蓉兒柔聲向雪瑤打招呼,似乎毫不介意她的漠然無禮。
“有見的必要嗎。”冷淡,帶著鋒芒,雪瑤起身,作勢要走。
“既然沒必要,你又何必等這麽久。苦苦守在這兒不走,不就是希求本宮給你清楚的答案嗎。”不急不躁,柳蓉兒悠然自得。
守住抬起的腳步,鳳眸上挑,雪瑤道,“什麽答案?”
“我和謙的答案啊。你不想知道嗎?或者你覺得,男人能告訴你真話?”含一抹淺笑,輕柔也帶著說不清的陰險。
“你是他的初戀情人,我已經知道了。”心上的防線被一道道擊潰,她想知道,卻失了勇氣。
“那,”春杏般的美目凝視著她,柳蓉兒悠悠道,“我們曾對天地盟誓,約為婚姻,你知道嗎?自我被迫嫁人,他決意此生無愛,你知道嗎?而這些年來,他從未想過篡位的原因,你又知道嗎?”
輕如羽翼般的聲音,落在空空的心上,那麽疼,如是針紮;那麽烈,竟似炙烤。
微微側頭,提住一口氣不放,雪瑤顯得鎮定自若,“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一些事實罷了。”踱出兩步,又來到雪瑤身前,柳蓉兒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對了,還有一件事,是關於你的。多年以前,謙曾經和蓮妹立下賭約,在七夕之前追到你,謙就贏了。後來,你知道的,他追女人,從來不失手。”
“說夠了嗎?!”修長的五指握緊,幾乎刺痛了掌心,雪瑤極力隱忍。
“我不過是善意提醒你,不要被人玩了,還自得其樂。”柔音始終不散,柳蓉兒隨手折下一枝開敗的牡丹,丟到泥土中,又狠狠踩上幾腳,用力碾壓,同時繼續細聲道,“人和這府上的花草又有什麽區別,都是玩物罷了,不想要的時候,毀掉便是。”
“柳蓉兒,你欺人太甚!”雪瑤終於忍無可忍了,一招直取柳蓉兒脖頸。
一聲“救命——”才喊出一半,纖細的脖頸已覆上修長有力的五指,再發不出分毫聲響。
眼中泛著嗜血凶光,雪瑤死死掐住柳蓉兒的脖頸,不斷加力。
什麽兩國邦交,什麽一國之母,她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會大義凜然。這個世界上,敢這樣羞辱她的人,絕不放過。
柳蓉兒呼吸困難,眼看就要氣絕,忽然間,一道人影閃過,生生分開了這絕命的一招。“你在幹什麽!”伴隨而來,還有嚴聲厲問。
雪瑤本就身體虛弱,方才拚了全力才使出那斷人咽喉的一招,如今被突如其來的氣力一震,登時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心力交瘁。
看著慕容謙將柳蓉兒護在身後的情形,突然有山河崩陷,天地破碎之感,她退讓,她低眉,原來,抵不過心上人一笑。
既是不愛,何故惑之,已然惑之,又無情至此。
對,大概是那個可笑的賭局吧。
“嗬嗬,好,真好。”笑得淒涼哀婉,雪瑤撐著身子站起,步履有些蹣跚,一步步,她獨自走回牡丹閣。
她不能哭,她也不需要哭。
用力逼回眼瞼淚光,周身的無力感更強了,心口處,好像比那一箭還來得痛楚。
心上的傷,會呼吸的痛,一朝虧損,時刻想來,都是鑽心刺骨。不是因為不堅強,而是那人,那事,太在乎。
“到底怎麽回事?”慕容謙詢問柳蓉兒,沒有一絲情緒。
“我不過和她說了些事實,她就要殺我,你也看見了。”一副無辜的神情,柳蓉兒一攤手,好像委屈,也好像不在乎。
“柳蓉兒,你這樣有意思嗎?就算逼走她,我和你也不可能重新開始。”眉間皺起波紋,帶著說不明的愛恨。
“為什麽?因為我愛慕名利嗎?可她又好到哪兒去呢?滿口謊言,從身份到孩子,她騙了你多少!”打破嫻靜麵紗,柳蓉兒辯駁著,同時拉住他的衣袖。
“她是我的女人,而你是我的皇嫂,永遠不可能改變。”眉間幽邃有多深,心上凝重有多沉,慕容謙抽回自己的衣袖。轉身,不回頭。
“慕容謙,你不怕有一天後悔嗎?!”身後,婉音變成了怨恨,可怨的,該是誰呢。
沒有人回答,園子裏剩下了寂靜,還有淅淅瀝瀝的雨聲。豆大的雨點,紛紛然落往人間。打在灰土上,寂落無聲;落在青石階前,敲碎了心房;沾濕窗前紙花,驚起伊人,淩亂愁腸。
慕容謙踏進牡丹閣的時候,正見雪瑤在收拾東西。不大的一個小包袱,看似齊備。“你要走?”深邃的眼眸看著她,他低聲問。
“是啊,不打擾王爺與故人敘舊了。”壓住所有情緒,清脆的女聲,飄渺若塵,一吹就散。
“雪瑤,我和柳蓉兒,已經過去了。”靠近她一步,他想解釋,卻隻說了這一句。
“那你不愛她了嗎?”對上他的眸光,雪瑤脫口而出。
“我——”眉眼中盡是抹不開的深重,一瞬間,他惘然。
何為愛,如何又是不愛。少時的情懷,獨一無二,經過時間的洗禮,可以褪色,卻刻在心骨,永遠無法忘懷。
沒有更多時間留與他思索,雪瑤一笑,似是無心無感,“嗬,其實愛與不愛,與我無關,從來,我都不是屬於這裏的。還有,當年和蓮公主的賭局,王爺贏了。”
平靜淡然的假麵背後,灌了鉛的沉重與痛意,心底襲來,而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