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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憶當年

  “柳姨是蓮姨帶來的客人。”童真無邪的茹兒隻顧擺弄著手中珠花。


  “那叔叔知道嗎?”鈴泉般的聲音,雪瑤繼續套話。


  “不知道。”茹兒隨口答來。


  得到否定的答案,雪瑤總算安心幾分,抬手拍拍正是天真爛漫的茹兒,像個溫柔的姐姐,也像個慈愛的母親。


  金碧輝煌的宮殿裏,兩個女子相對而坐,皆是錦衣華服,皆是一絲不苟挽著雲髻。


  “看看你做的好事,她又回來了。”其中一女子開口了,語氣雖然不重,卻明顯透出不悅。


  “放心,我會處理好的。”另一女子波瀾不驚。


  “處理?慕容謙寵著她,護著她,你怎麽處理。”


  “他們表麵雖是恩愛和睦,但隻要略施小計,必然分崩離析。”此人信心十足一般。


  “好,那就看你的了。”


  “那娘娘可別忘了約定。”


  “本宮定然記得。”


  春天,總是暖日融融,繁花錦簇。牡丹紅,堤柳綠,梁間燕子翩翩飛。


  回到王府半月有餘,箭傷已好得差不多了。隻是雪瑤的身體,似乎更虛弱了。從前,她做得飛賊,當得俠女,打架逃命,家常便飯。可如今,莫要說動手,就是走得遠些,都要虛汗連連。加上這些時日下紅不止,連服幾日保元丹仍不見效果,一時,竟病倒在床。慕容謙一提到請大夫,她便擺出水土不服這樣的荒謬理由加以推脫。


  “茹兒,幫我倒杯水來。”支撐著臥在床上,雪瑤取出白玉小瓶,晃了晃,倒出一顆,也是最後一顆。搖頭輕歎,而後放在唇邊服了,含水咽下。


  今日這保元丹算是用盡了。之前有保元丹支撐尚且如此,往後,恐怕她命不久矣。


  當年,母親便是操勞過度,抑鬱而終,死於下紅之症。


  而今,她作惡多端,大概也要得到報應了。


  正要再躺下,忽聽聞腳步聲,轉眼間,慕容謙已帶了一個背藥箱的老者出現在麵前。“雪瑤,馮太醫醫術高明,讓他來看看吧。”


  “我說過,我沒事的,就是之前太累了,休息幾日就好。”蒼白的麵龐強撐住笑容,雪瑤婉拒。


  “不行,馮太醫已經到了,今日不管有沒有事,必須診脈。”強勢得不容置疑,慕容謙直徑抓過她的右臂,掀開絲質錦緞,映入眼簾的,還是布滿舊傷的臂腕。一條條,一道道,褪去了紅紫,留下淺痕,訴說過往悲涼。


  馮太醫用的蠶絲號脈,細細一端纏在手腕上,輕得幾乎沒有感覺。可雪瑤心裏,已經七上八下。


  過了些時候,馮太醫開口,“姑娘這是下紅之症,小產後未能充分休息落下的毛病。此次身受重傷,加上舟車勞頓,因而一發不可收拾。好生調養還能好轉,切不可再勞心勞力。”說著,便去桌旁寫藥方。


  慕容謙站在一旁,臉色有些暗沉,久久不語。


  雪瑤則無力地躺在床上,該來的,終究還是擋不住。下紅之症,她早就知道,之所以拖到現在不請大夫,怕的,就是再提起那個孩子的事。


  南楚皇宮,因為一己之私,她害死了他們的孩子,這要她如何開口。


  馮太醫走後,慕容謙平靜地問她,“雪瑤,流產是什麽時候的事?”


  “第一次去南楚的時候,我不小心,就,就——”雙眸含著淚光,她哭得梨花帶雨,湮沒了一切言說。


  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珠,他握住她的如絲玉指,連聲安慰,“別哭,別哭了,你的身體最重要,孩子還會有的。”本來,這麽大的事情瞞著他,他是該仔細問詢的,但看著她的脆弱易損,他的心,早已揪在一處。隻要她好好的,其他事,都無足輕重了。


  “對不起,對不起——”雪瑤仍帶著哭腔,一雙眼眸波光閃閃,迷離中,似有星星點點純澈。他,是真的在意她吧,可她,隻能維係以謊言。如果最初的淚,隻是演戲博信任,那此時,也不知,她是否假戲真做,是否悔了心腸。


  “傻丫頭,又不是你的錯,有什麽對不起的。”他望著她,拋開魅惑,撇去輕浮,那是心底真切的愛憐。


  側轉過身子,雪瑤不敢再看他。流淌的淚花,更加肆無忌憚了。


  平日裏,他深得像汪洋,亂得像迷霧,根本看不到心。她多麽期望,他能真情實意,用心待她一回。


  可隱隱若若,真的看到深情一角了,她才知道,也許他的心,她根本不配。


  因為當她在騙他,他卻相信的時候,她,是真的沒有理由被原諒了。


  “隻要你好,其他什麽都不重要。”覆上她的肩頭,慕容謙居高看著她,如暗夜流轉,隱有茫茫星辰。


  “我有什麽不好的,將來,我還要接著練武,第一個目標就是贏過你。”抿住淚,雪瑤強顏歡笑,盡量顯出無所謂的音調,但那深深的嗚咽,一聽便知。


  “那你好好休息。”默默說了這句,慕容謙起身走向門外,忽然看見窗口的一個矮小的粉衣身影,“茹兒,幹什麽呢?”


  茹兒轉過身,揚揚手中的牡丹花,仍是笑得童趣盎然,“我剛摘的花,要和姐姐一起去玩呢。”


  “姐姐不舒服,不如這樣,你去蓮姨那裏,找蓮姨,還有弟弟玩,好不好?”順利哄走了茹兒,透過朦朧紙窗,慕容謙再凝望她一眼,便快步回了明景軒,重新投身於朝堂政務之中。


  對症下藥,精心調理,加上每天和白紙一般幹淨的茹兒玩鬧在一處,雪瑤的身體,漸漸好轉。雖然還有些虛弱,卻也行動無礙了。


  再過些日子,王府舉行家宴。蓮公主,莊肅王慕容詮紛紛到訪,門前車馬流連,歡喜熱鬧。


  一襲橘黃衣裳,發綰千絲流蘇,踏著端莊宮步,周圍隨侍跟從,慕容蓮永遠那般優雅高貴,仿佛隻有她才是真正的一國公主,皇天貴胄。如此佳人,令旁者忍不住拜服,又失了靠近的勇氣。


  一聲“九哥——”,悠揚婉轉,直入了人的心湖。


  遠遠看見剛下馬車的慕容蓮,慕容謙迎了過去,“皇妹麵如秋月,身若扶柳,真是恢複得更標致了。”


  “你就會說。”慕容蓮笑嗔,“外甥滿月都沒去,怎麽,現在想要補償我這個親妹妹了嗎?”


  “好,補償,一定補償。從今往後,讓如風去你公主府了,如何?”輕搖折扇,慕容謙戲笑。


  “九哥啊九哥,你還真是無奸不商。明明說要補償我,怎麽就扯到他那兒去了。”慕容蓮嘴角噙笑,悠悠而言,眉宇間還有隱隱的女兒嬌羞。


  “怎麽,這樣的補償還不滿意?那,這府裏,喜歡什麽,都送了皇妹。”把玩著手上的雕花折扇,慕容謙似是慷慨大方。


  “你這府裏,哪有什麽寶貝啊。”美目環顧一眼四周,慕容蓮頗意味深長,“依我看,恐怕還少一樣。不如皇妹我送了你吧。”


  “哦?什麽?”輕淡一抹訝色,真不知自己這個皇妹又要玩什麽把戲。


  朱唇還未啟,隻聽另一個清脆之音傳來,“見過蓮公主。”雪瑤正向這邊走來,約有三步處,欠身行禮。原本雪瑤可以不必行禮的,但想到自己多次獲救於蓮公主,感激之意無以言表,隻願深深一禮,以表心意。


  “雪瑤啊,快起來吧。”慕容蓮笑得親和,將她扶起。“怎麽想到回洛陽了?經曆了那樣的事,本宮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淺淡笑談,雪瑤一時不知作何言說。本來就不是她心甘情願要回來,要不是他,她又怎麽會在這裏。看來,不該招惹的人,一旦招惹,快刀斬不滅亂麻。


  可真的不願嗎?剛烈如她,若是不願,誰能強她分毫。


  “那雪瑤你打算住多久呢?不如去我公主府,我們也好一敘閑情。”拉著雪瑤的手,慕容蓮盛情邀請。


  “這——”雪瑤還未來得及回應,隻見慕容謙擋在她和慕容蓮之間,似是玩笑,卻也帶著一本正經的意味,“公主府有小外甥就已經很鬧心了,你嫂子過去隻能添亂。好了,十弟已經在等了,咱們快去吧。”說罷,握著雪瑤的纖手,笑看慕容蓮,三人一同向府園走去。


  王府正中一處,一個墨綠廊亭,依著假山石,傍有蓮花池,半裏瓷白甬道相連,談不上富麗,卻是精巧溢美。


  甬道旁,慕容詮昂首望向遠方,英俊挺拔,還帶著些許空渺傲然。他已經具有王者的資格了,一個足以執劍天下的王者。隻是初見不忘的,梨花樹下那個略有怯懦的少年,永遠消失無邊。


  慕容詮的身旁,還有一個年輕女子,發髻挽起,一襲銀白淺青鏤花衣。走到近時,隻見她眉眼溫婉,嬌羞含笑。


  “夏兒?”有些不可思議地,雪瑤向她小跑而去。


  “見過主子。”夏兒微微欠身,表關心道,“主子沒事就好。”


  “我當然沒事了。倒是你,怎麽——”上下打量著夏兒,雪瑤不明所以。為什麽夏兒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不但衣著華麗,竟還挽了婦人的發髻?


  “我,我——”夏兒低眉垂眼,吞吞吐吐起來。


  再看一旁的慕容詮,正呆呆地望著雪瑤,一時百感交集,百結難言。


  三人僵持不語,最後還是慕容謙打破尷尬,“夏兒已嫁了十弟,也算是弟妹了。”


  雪瑤的目光投到慕容詮身上,詫異,迷惘,難以置信,種種這些一一閃過,隻凝成一句話,“真是恭喜十弟了。”


  “不是——”慕容詮脫口而出,說了一半,還是接不下去了。他默然,“雪姐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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