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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同歸

  “盤古開天地,女媧造眾生。神能創世,人就能好好活著。已經過去的就不要想了,向前看。”慕容謙撫過她頰旁的碎發,“睡會兒吧,聽話。”


  用力抓住指尖的溫暖,眼簾舍不得合上。目光鎖定在他風流邪逸的麵容上,第一次,她覺得,他是真實的。


  “冷月救駕不利,請主上責罰。”未來得及休息,便看見白衣凜冽的冷月大步跨入,單膝跪地,恭敬,又冷傲。


  “起來吧,今天的事,朝堂上怎麽說?”慕容謙的扶抱下,雪瑤掙紮著坐起身,微微一動都牽扯心口的箭傷,陣陣痛楚傳來。


  “有狄先生謀劃,已經證實韓禮行刺公主,意圖不軌,擇日問斬。如今各方對公主諸多猜測,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冷月簡言陳詞。


  “好,很好。”雪瑤有些欣慰,這位軍師真是神通廣大,也不枉自己當初屈尊請他一個算命先生。隨即又自然道,“告訴狄先生,懷安王謀反,讓他想辦法除去,誅連九族,沒收家財。”


  冷月麵無表情,隻道,“遵命。”


  一旁的慕容謙和羅陽暗暗心涼。她不是剛才還有悔意嗎?短短片刻,隻因又牽扯了權力,便忘乎所以。這樣的權欲迷心,是否真為她之本性?

  羅陽想到雪瑤是蓄意報複,但縱使韓禮有錯,誅一人足矣,她又何必牽連無辜?

  慕容謙則看得更為透徹。懷安王是南楚最富庶的諸侯,不能與之聯盟,便將其徹底吞噬,這一招,精妙。


  “公主既然沒事,不如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牽扯更多了吧。”羅陽開口勸她,溫文而雅。


  “本宮心裏有數,不勞羅太醫費心。”雪瑤客氣回絕,又轉向冷月,“準備車馬,即刻回宮。”


  “是。”冷月應聲退下,回宮去找車輦。


  “欲海無涯,你又何必苦苦追尋?”看著她卸下精明麵具後的蒼白柔弱,慕容謙既憐也歎,“如此下去,你會毀了自己的。”


  “因為無涯,所以無岸,跳下去,已經是死路一條,不想溺水而亡,就隻能拚命駛向中心。”少了胭脂的塗飾,鳳眸也蕭索柔婉,一縷愁思,幾多迷惘,她掙紮其中。


  想到,說到,做到,層層遞進,也差得很遠。看清黑暗又如何,還不是苦苦尋索,求而不得。


  “雪瑤,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再傷害你的,跟我走吧。我們回洛陽,你不用想著爭鬥,也不必再去謀算。一切政治權謀有我,你盡管守著榮華富貴,行不行?”柔和的語調,征求的語氣,隻是他,似乎並不打算給她拒絕的權利。脫下外衫給她披上,慕容謙抱起她就走。


  “你幹什麽!我又沒同意,放我下來!”弱音含著本能的剛脆,秀拳落在他肩上,不重,不疼。


  “你同意自然最好,不同意,本王直接把你帶走也可以。”俊雅的麵容閃過邪氣,頗有幾分無賴的意味。本就是他的女人,不帶走,難道還留下禍害人間嗎。況且她在這裏,恐怕也不是外表看來的光彩耀人,不然為何,她形容消瘦了這麽多。


  “你!”狠狠瞪著慕容謙,意識到和他這樣的人沒道理可講,雖然她自己,也從來不是講道理的人。雪瑤轉向羅陽求助,“羅太醫,你看看,有人要劫持本宮。同為南楚國民,你能這麽袖手旁觀嗎!”


  羅陽靜靜望著他們,似有猶豫,須臾,取出兩張藥方,抓來一些草藥包好,微笑看著慕容謙道,“這張是箭傷的藥方,這張是克製攝魂散的,這些藥,路上應該夠了。後院有一輛馬車,我去幫你們準備。”說罷,羅陽便去準備。


  “羅陽,有你這麽幫著外人的嗎!這麽多年,父皇對你的恩重如山,你怎麽好意思!”雪瑤氣結,不顧傷重之軀,便要與羅陽分辯起來,連槍帶炮,還不忘搬出皇帝作為要挾。哪知羅陽絲毫不以為意,徑自進了後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公道自在人心。你看,羅太醫這麽高風亮節的人士都覺得南楚不適合你,所以還是走吧。”不羈的笑容似有若無,慕容謙試著勸她。隻是這樣的勸慰,似乎無濟於事。


  “你什麽意思啊。”雪瑤挑眉相爭,“是覺得我們南楚貧困,養不起我這個公主,還是說我唐雪瑤是紅顏禍水,不能留在這兒?”


  “兩者兼有。不過最重要的是,”浩瀚的瞳眸閃爍有星光,慕容謙頓了頓,依舊帶著戲謔,“兩國百姓都需要休養生息,所以請公主殿下移駕可否?”


  一句“不可。”雪瑤斬釘截鐵,一口回絕。


  他們爭了這麽半天,仍是在原點打轉,誰,都無意退讓半分。是太自私?還是太難斷?

  最後的結果,無疑是慕容謙強行抱著雪瑤上了馬車。


  臨行前,慕容謙在馬車旁向羅陽道謝,忽又想起一事,“不知攝魂散為何物?”


  “一種毒蠱,黑暗中使人產生幻覺,自殘身體;嚴重者白天也出現幻像,最終自殘而亡。這十八種草藥也隻起到克製作用,若要真正解除,還需得放下心結,不再殺生。”羅陽如實道來。


  想起曾經看到她臂上的傷疤,還有冷月說她房裏的燭火需徹夜長燃,原來是這樣。她一個弱女子,日日經受這樣的折磨,怪不得形銷骨立至此。回首看一眼車簾處那個單薄的身影,心中不禁又是一痛。“她是怎麽中毒的?”


  “大概是被囚禁北翎宮的事了,具體我也不清楚。”


  慕容謙和羅陽在不遠處交談,馬車裏的雪瑤卻動了心思。看著他們相談甚密,雪瑤掙紮著移向車門。心口旁中箭,身子幾乎直不起來,她緊靠車壁移向門邊,即使如此,每動一下,也是撕心裂肺。但她,並不想這樣就跟他離開,苦心孤詣換來的位高權重,她放不下。


  好不容易挪蹭到車轅處,雪瑤扶撐著車邊橫木,正想嚐試著下車,便見慕容謙已大步走來。他擋在她麵前,不重的言語,從來不給她留下餘地,“是你自己老實坐在裏麵,還是我點你穴道。”


  眼前的情景,雪瑤突然覺得眼熟,當初她給他一劍,強行送他回洛陽時,好像也是獨斷專行地直接灌了他蒙汗藥。現如今,角色轉換,輪到她不由自主了。


  胭脂為眉,詩柳做畫,杭州如一位翠黛佳人,說不盡繁華,道不盡溫柔,這些,本與她無關,她也並不留戀。隻是,離了這裏,便失了皇權的保護。她辛苦爭來的監國長公主之位,亦會變得一無是處。


  而他,風流多,真心少,為了江山正義,能親自下令要她性命,她信不過。


  都說出嫁之日,不可見兵刃,那是不祥,有損姻緣。於是,即使毫無期冀,她也特地卸下一應刀兵。唐門針不在身上,玉指凝力,她猛然拔下頭上金簪,直抵住他的咽喉,“攪婚在前,欲劫持本宮在後,真的以為本宮不敢嗎?”


  “公主,這樣不好吧。”羅陽想勸開他們。


  慕容謙卻毫不在意道,“若你想動手,本王絕不攔你。”如果不是她,那鑲著翎毛的箭羽本該刺在他的心上。她若真要他的命,他無話可說。況且,他篤定,她不會動手。


  雪瑤看著他,那樣精雕細琢的棱角,那樣邪逸深沉的眼眸,還有那樣風流輕佻的小胡子。她為何會和這樣一個人糾纏不清?是劫還是緣。


  “本宮勸你最好趕緊溜走,否則本宮的護衛來了,得罪公主,怕你擔不起。”她永遠氣勢淩人,隻是修長的五指再無力氣握緊金釵,“啪”地一聲,落地,不碎。


  “對啊,本王怎麽忘了,還有一個冷月。”邊說著,慕容謙邊抱她在車內坐好,帶著戲謔,昂聲道,“羅太醫,等冷月過來,就告訴她,她的主子跟本王走了,她若追來,本王隨時可以與她切磋。”


  “在下一定帶到。”羅陽仍舊平淡不驚,好像即將要被劫走的人,與他無絲毫牽扯。


  慕容謙拱手一笑,拉著韁繩,馬車已緩緩行進。


  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半邊俏臉,“羅陽,你等著!等本宮回來,一定發配你去嶺南!”而後,手指無力地垂下,她緊貼於車壁,隨著道路顛簸,疼痛一陣陣襲來,排山倒海。


  雪瑤和慕容謙走了沒多久,冷月便帶了幾個侍女乘宮攆而來。得知雪瑤已走的消息,冷月的第一反應是一把抓住羅陽的衣領,語氣冰冷道,“既然你和慕容謙把主上騙走,那現在就去把主上換回來!”


  “冷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和那位公子初次相見,實在沒有必要欺騙公主。”羅陽淡然,不徐不疾。


  “什麽意思?不是騙走,難道還是公主自願跟他走的?”語氣靜下幾分,手上卻毫不放鬆,兩寸長的指甲幾乎劃傷羅陽的清雅麵容。


  “算是吧。”既然眼前這位忠心護衛忘了無恥的第三種情況——強取豪奪,那他,也還是不做解釋了。“不論皇宮還是朝堂,都是不見底的深淵,雪瑤不適合,況且身中攝魂散,留在這裏會毀了她的。也請姑娘盡早抽身。”


  “嗬,你一個太醫,關心得可真多。”不冷不熱地諷刺一句,冷月鬆開羅陽,“不過你覺得,那個男人就靠得住嗎?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沉浮,而是奮力掙紮,都看不到希望。”


  “是嗎。”麵前這個寂冷如冰的女子身上,除卻殺氣,羅陽隻感到心如死灰的淒涼,輕拍她的削肩,羅陽的聲音,如春風雨露,“世間總還有溫暖的,沒遇到,隻是時機不對。”


  警惕的冷光掃他一眼,冷月後退,“我怎麽想,不用羅太醫操心。”說罷,大步走向門口。


  “你還要追嗎?”身後,羅陽緊聲道,“他們之間的感情,想必姑娘也看得出來,給他們一個機會吧。”


  “追上有何用?我打不過慕容謙。”院內已不見那抹白衣,她的寒聲,久久回蕩,餘音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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