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陌上人如玉
揮手屏退隨行侍衛,雪瑤坦然,“沒錯,本宮不但這樣做了,還打算繼續這樣做下去。但野心是要和能力成正比的,不然,就得付出代價。”欣賞著麗妃的錯愕,那一瞬,她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片刻惘然飄過,雪瑤繼續道,“況且本宮是南楚的長公主,命中注定要挑江山大任。而你,拿什麽和本宮相提並論?”
怔怔看著雪瑤,麗妃的眼中閃過淒厲之色,“今天敗在你手裏,我無話可說。不過,同是女人,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你以為自己能掌控命運,可皇上有把你看作女兒嗎。你不過就是他安邦定位的工具罷了!”
“那也是本宮有這個本事。”雪瑤似乎並不在意。如果不是權力,這種一次次推她入火坑的父親,她根本不屑一顧。
“是啊,當娼為妓,做人玩物的本事,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自知死路一條,麗妃好似再無顧忌。
“你再說一遍。”雪瑤狠狠注視著麗妃,五指不自覺地握緊,聲音不大,漸漸凝冰。
“嗬,公主?你不過是皇上送給北翎的玩物。能比我這個身不由己的失寵嬪妃好到哪裏去呢。以色侍人,放蕩下作,你的長公主地位,不就是這些換來的嗎!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陳玉嫣的今天就是你韓雪瑤的明天——”淒厲的詛咒還未說完,雪瑤便緊緊扼住她的喉嚨,聲音變得斷續,麗妃釋然不懼,“記著,我會,會來找你的,好好欣賞你被人始亂終棄的悲慘結局——”
故作堅硬的心扉,被戳中最為脆弱的角落,驀地一痛,恨火蔓延。雪瑤惱羞成怒,手上愈發用力。
麗妃眉頭緊蹙,臉色漲得通紅,繼而又變得煞白。就要喪命之時,雪瑤忽然放手,“啪”地一聲,甩了麗妃一記響亮耳光。“很好,麗妃,你成功了,本宮現在一點都不想殺你,”殘忍陰笑泛上濃墨重彩的容顏,用力捏著麗妃的下巴,雪瑤冷然道,“本宮決定把你發配去做軍妓,看看到底誰才下賤!”
“啊,”突如其來的打擊下,麗妃不禁驚叫出聲。本以為死亡就是最後歸宿,原來同是女人,她可以狠到慘絕人寰。“不,不,你不能這樣。我是陛下的妃嬪,你的庶母,傳揚出去,皇家臉麵盡失。求求你,不要。”跪伏在雪瑤腳下,麗妃軟下口氣,連連哀求。
“放心吧,沒人知道的。”安慰的語氣,毒辣的心腸,她掩嘴妖笑,“嗬嗬嗬嗬——”
為人總有不可觸及的底線,一旦撞破,理智靠邊。
“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殺了我吧,殺了我——”絕望的哀號回蕩在耳邊。瞄一眼窗外金殿飛瓦,雪瑤無動於衷。哀求戛然而止,再回頭看時,一根細長軟鞭纏在麗妃的脖頸上,似吸血玄蛇,越收越緊。來不及過多掙紮,麗妃的手,已無力垂下。
“還是殺了她吧。”長鞭回手,冷月麵無表情。
帶著錯愕驚恐,麗妃倒地,合不上的雙眸,悵訴不甘。
如花似錦年,宮闈一朝陷。花落水無情,葬地不春心。
雪瑤本該覺得大快人心,可不知為何,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心底,竟有兔死狗烹的悲涼。
嚴正宮裏,她經曆了萬劫不複,從地獄裏爬出。隻差那樣一小步,她,便再也無緣朝陽輝耀。
麗妃說得不無道理,命運,她以為自己能掌控,就真的能掌握嗎?
“用白綾吊上去,當她是自盡的。封號不變,按皇妃之儀厚葬。”漸漸冷靜下來,雪瑤淡淡吩咐一句,轉身離去。
踏出殿門,不由自主回身,燭光搖曳中,懸吊的女影微微蕩動。三千發絲,六道輪回,忽有陰風飄過肩頸。隻覺一涼,丟下隨行侍從,雪瑤快步離開昌靜宮,再不敢停留。
那一晚的皇宮,陰雲密布,遮住了月光。漆黑中疾步,雪瑤一時左顧右盼,一時,又跌跌撞撞。
周圍好像很安靜,也好像暗流洶湧,有些躲在暗處,不為人知的東西,正一眼不眨地盯著她。待她稍稍喘息時,立刻一撲而上,撕裂,拆解,直到血肉模糊,肝膽畢露。
肩上忽被人拍了一下,不輕不重,隻覺心驚膽戰。“啊!”驚呼的女聲傳來,雪瑤甚至忘記隨身攜帶的唐門針,雙手交叉於身前,也不回頭,橫衝直撞向前跑去。
“瑤妹,你怎麽了?”身後的聲音,格外熟悉。
放慢腳步,半眯著眼眸,比做賊還心虛幾分,雪瑤悄悄回頭。
夜色蒼茫,那人身形不高,正緩緩向她走來,透著沉穩真切,“瑤妹,你沒事吧?”
“十九哥?”顫巍中有些不確定,雪瑤怔怔望著他。
“嗯,這麽晚了,還不回宮嗎?”唐桀漸漸走近,手上的宮燈,照亮方寸天地。
抬頭看,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莊雲殿,“隨便走走而已。”目睹微弱的光,看到熟悉的人,心神終於鎮定幾分。“你呢,是來看若兮公主的?”
“對啊,我要走了,看看她,也看看你。”低沉著聲音,唐桀認真道。
“走?”雪瑤一驚,連聲問道,“為什麽?去哪?”
“近來,若兮的病,越發嚴重了,這樣下去,恐怕不妙。羅陽正在製藥,還缺一味藥引——西照夢蓮,我要去找來。”
“那是西照境地,此去凶險,就沒有別的藥方可以代替嗎?”雖然未有涉足,但想來,那裏也不會是什麽繁華街巷。加之早聞西南詭異莫測,多有內亂,雪瑤不禁憂心忡忡。
“夢蓮的效果最好。縱使千難萬險,隻要若兮複原,我也定要取來。況且你忘了,我去過西照的。”唐桀堅定不移。
暖意流傳,衝淡眼前鬼影交疊,也激起心田失落的漣漪。
是啊,他去過西照的。第一次,為了若兮;再一次,還是若兮。那個病弱的女子,在他心裏,已經重要到無可替代了吧。
“西照神女怎樣,是不是個像仙女那樣,不食人間煙火?”故意岔開話題,雪瑤隨便一問。
“也沒有吧。她挺可愛的,也很清純。”想了想,唐桀又補充道,“有點像以前的你。”
“嗬,是嗎。”雪瑤輕笑,“那我真想見見呢。”
“嗯,如果將來有機會,你放下一切,若兮也痊愈,再叫上羅陽,咱們一起去西照。”這樣的約定,真美好。可一句有機會,是否就遙遙無期。
“好。”簡短答複,雪瑤靜默。因為她,從來隻想得到更多,放下,天邊不可及。
“那我先走,宮門一會兒要關了。”隱若一抹眷戀,唐桀堅沉如舊。
“早去早回,一路順風。”說上一句祝福,好像也沒有更多了。
“一定。”
目送唐桀遠走,這一別,不知何年再見。當年相依相伴,如今少聚多離,是年華帶走了光陰,還是今生本就無緣。
四下寂靜,陰寒之氣再度襲來。五指長甲陷入肌膚,刺痛感清醒著神經。鬼使神差地,雪瑤踏入莊雲殿。
殿內一片灰暗,隻一根風中殘燭,獨自燃明。床榻上,一個女子身影,伴著微微咳聲,似睡非醒。走到床邊,隻見那女子麵色慘白,形容消瘦,胸口微微起伏,儼然被咳疾折磨得氣若遊絲。
“你真好。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人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坐在榻前,撫過若兮微有淩亂的碎發,雪瑤似在感慨,“可我呢,爭得天地乾坤,不過換來妖女罵名。都是父皇的女兒,為什麽從小,你可以錦衣玉食,眾星捧月,而我,隻想拿回應有的一切,卻被一次次丟落地獄。為什麽我們會天壤之別,為什麽!你說這到底為什麽!”說到後來,雪瑤越發激動,不禁抓住若兮的肩頭,高聲呼喊。刺耳女高音,發泄著壓積已久的不滿。
思緒遊離的若兮被喧鬧聲吵醒,一雙清靈仙眸忽地睜開,先是不明所以,而後綻放出怒的火焰,“是你,你殺了我母妃,把母妃還給我——”音是柔的,意,卻剛強。若兮抓住雪瑤的衣袖,緊緊不放,仿佛如此,便能懲戒麵前這個殺人魔女。
看到若兮突如其來的行動,雪瑤不覺一顫,欲要抽回自己的袖子,不想這病弱女子,竟猛然生出如此大力,“你放手!”雪瑤厲喝,若兮卻無動於衷。“哼,韓若兮,我就是殺了周芸兒那個賤人,而且還是韓平治應允的。怎麽樣,你奈我何啊!要向我複仇嗎?還是向韓平治複仇!”一聲冷哼,玉麵露出殘忍。
聽過雪瑤之言,若兮呆住了,怎麽會這樣,母妃的死,怎會是父皇應允?難道這些他們這些年的感情,都是虛幻泡影嗎?手上不覺鬆了,無力地下垂,眼裏是不甘,嘴上在反駁,“不可能,咳咳咳,這不可能,你,咳咳,你騙我的!”
“嗬,是嗎。既然覺得我在騙你,那就別信,自欺欺人下去,未嚐不是苟且偷生的好辦法。反正你的好父皇,除了江山太平,歌舞美人,其他的,什麽都不在乎。”抽回衣袖起身,雪瑤露出輕蔑不屑,“還有,你記清楚,寧和公主已經死了,你也不是公主了。南楚的後嗣隻有我韓寧天一人。而你不過就是收容在宮中的一個棄女,最好收斂著點。若是再耍什麽公主脾氣,小心我對你不客氣——”正慷慨激昂地說著,突然,輕淡如風的男聲透過耳膜,“公主——”那一聲低語,喚醒了誰人。
“羅太醫。”“羅陽。”兩個女子同時望向那人。
“微臣參見兩位公主。”羅陽欠身行禮,恭敬溫文,目光交織在雪瑤麵上,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