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風月說盟和(2)
微眯起眼眸,慕容謙審視著她,她所言,他並非不知。拿下南京又如何,小皇帝遲早要對付自己的,越是積極挾製南楚,越是自掘墳墓。兩國通商,既可免除殘酷戰爭帶來的流血犧牲,又能真切造福於北翎百姓,而自己,也更有機會從中撈取好處,細水長流。
這樣一個女人,上一刻,可以瘋狂狠厲,揚言焚城屠民;而下一時,又顯出心憂天下,以萬民為己任的機敏。何為真,何為假?那雙閱人無數的深眸,迷蒙了視野。
心裏已經認同了,不過,鑒於唐雪瑤一貫不守信用的作風,慕容謙還是作思慮狀,“你能代表南楚皇帝嗎?本王憑什麽相信你。還有,本王率這麽多人來南京,耗費人力物力,就這麽回去了?”
“就憑我是南楚的長公主,將來必取韓平治而代之,如何?”下頜微微揚起,雪瑤一副挑釁的神情,“至於損耗,明日簽合約書,我請你們所有將領喝酒。南楚美人名天下,南楚佳釀飄萬裏。怎麽樣,夠慷慨了吧?”
“幾杯酒就想打發本王了?”慕容謙的目光,邪肆戲謔,落在臉上,還有些許漣漪淡淡拂過。
“不然呢?”鳳眸一挑,雪瑤反將,“洛陽物產豐饒,金銀絲綢樣樣齊備,北方女子豪爽大氣,我等矯揉造作,更是望塵莫及。所以,想來王爺也不會稀罕這些世俗之物。”
“好,那就希望公主早得千秋霸業。”唇邊揚起不羈的笑,心底卻在自嘲,韓平治果然會看人,把寶貝女兒推到前線,雖然損兵折將,但別說割地了,賠款都蜻蜓點水掩飾過去。真是巧舌如簧抵千軍。而自己,竟然就這樣同意了。唉,怪哉怪哉。
“借王爺吉言。”禮貌回以一笑,雪瑤拱手告辭。才抬步,突然覺得腰上一緊,他環住了她,低魅在她耳邊,“這麽急著走。”
“公事公辦是本宮的原則。”清靈冷脆,她定住心神,不帶一絲感情。
“公事都說完了,就沒有私事和本王說嗎?”
柔和的男性氣息浮蕩在側頰,合上波光粼粼的瞳眸,雪瑤堅定,“本宮和王爺,好像還沒熟到有私事要說的地步吧。”
從嚴正宮生還的那一刻,她便下定決心,忘掉北翎的一切,忘掉與他有關的一分一毫。往後,無論花紅柳綠,無論重逢與否,隻當未曾識得,便是最大的救贖。
“這樣啊——”他說著,低迷魅惑,環在她腰間的臂,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突然,一道劍光破空,碎了紙窗,逼向室內兩人。
環著雪瑤,慕容謙接連三個側旋,終於避開劍勢,定住身形看時,一白衣女子單膝跪地,持劍拱手,“冷月救駕來遲,主上恕罪。”
“平身吧。不遲。”雪瑤抬手示意。
掃一眼那白衣女子,再看一番淡然中透著得意的雪瑤,慕容謙瞬時便明白了緣由。孤男寡女,兩國和談,為以防萬一,她帶了隨身侍衛。果然是和一年前不同了,不僅貴氣逼人,心思,也不知縝密了多少。
隨即,慕容謙放開雪瑤,兩人各自站好。望著麵前這兩個心狠手辣的女子,慕容謙無奈地調笑道,“你們南楚可是禮儀之邦,動輒就破門砸窗,淑女名媛的氣質形象都哪兒去了。”
“淑女也要分對象的,若是君子,本宮自然待之以禮。對於膽敢調戲本宮的人,本宮從來懲之以嚴。”那樣勝利的笑容,眸中的名韁利鎖,似乎也淡了幾分。說罷,臨近破窗的雪瑤和冷月,依次縱身跳下。“明天午時,南京城,本宮恭候王爺大駕光臨。”脆聲蕩滌在夜空,洗淨一片寒色。
“你輕佻無理,調戲本公子!”
“慕容謙,你為什麽總是鬼鬼祟祟出現在我身後!”
“慕容謙,你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呢,還是對我們女人太沒信心了。我告訴你,我討厭吃醋,也從來沒吃過醋。”
初見時,清純如水,無塵無垢;又相逢,刁蠻霸道,風骨傲然;再到如今,精明冷厲,爭盡天下鋒芒。過往的一幕幕回溯在腦海,那一顆心,終究抹不去眷戀。
隻是她,已變了太多。如此心狠手辣,這般不擇手段,他,不該惻隱停留。
次日,耀眼的金芒襯著秋景梧桐,屹立不倒的南京古城,包圍在一片淒清又明動的靚麗暖金中。正如那城頭上的女公子,一身流金華裳,眉宇間,明明貴氣逼人,卻隱隱藏著一抹曖昧不清的悲索。
遠眺城下,清脆的聲音略有低沉,雪瑤對身邊的唐桀道,“他們來了。”
“你真的做到了。”無褒無貶,唐桀隻平淡而陰沉地陳述事實。“和約的條件是什麽?”
“兩國通商,國泰民安。”雪瑤簡言概之。
“就這樣?”兩軍交戰,十幾萬大軍以命相博,這樣簡單的條件,竟然就換來了和睦,唐桀難以置信。
“就這樣。”雪瑤給出肯定,帶著掌控全局的風華氣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人都有弱點。”
“既然這樣簡單,為何不直接和談?那麽多人命,豈不白白犧牲了。”惋惜中不覺帶了嗔怪。
“沒有犧牲,沒有流血,他怎可能輕易接受這樣微薄的條件。而且最初,我是打算他們割地求和的。”坦言幾句,雪瑤側身轉向唐桀,“走吧,該下城了。”
同步走下城頭,列於在隨行武將之首。一聲“開城——”,剛強的女音回旋天際。
城門大開,北翎來了不到百人。正中那人,一襲暗藍錦服,眼眸中的微藍映得愈發濃重。
“鎮北王果然守約。”上前一步,雪瑤微微扯動唇角,有的,隻精明冷厲。
“長公主別來無恙。”慕容謙點頭示意。少幾分隨性,多幾分莊重,不變的,是那邪逸的麵容,魅惑的神采。
雙方同行入城。城外帥旗飄飄,遮住秋日蕭條;城中喧嘩熱鬧,喚起心上琴瑟。
進來城上大廳,正中是寬大的空場,最前方有兩個主位,兩側各列有百餘旁位,典雅整齊,不失大國風範。
慕容謙和雪瑤分別在主位落座,其餘人也紛紛入席。
兩國互相致意後,一方玉帛呈上,是工工整整的,早已備好的和約協定。
一左一右,慕容謙和雪瑤同時執印上前,待要蓋印,慕容謙突然開口,“公主手上的,恐怕不是南楚的國印吧。”
“這是本宮的印。”雪瑤從容不迫,眸中淩光閃爍,“出征前,父皇已將軍中大小事宜全權交由本宮處理。所以本宮以為,長公主之印足矣。”
“不過,事關兩國邦交,還請公主出示國印。”無底的眸光散在她麵上,不知是否故意刁難。
眉間不由一滯,的確,她沒有國印,韓平治根本沒有將所有軍務大權交付與她,何來這軍隊最高統帥都未必擁有的國印。就連南京之役中的大小事宜,也都需要向韓平治細細稟報。理論上說,她的每個決定,都需要韓平治的首肯方能生效。隻不過軍務緊急,可先行後報。
如今,他問她要國印,分明是要她難看。
不過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日涉身權謀了。當下仍鎮定自若,隱隱中還帶了責問與嘲弄,“北翎南楚,原本同根,奸臣當道,戰火連天。如今締約盟和,皆大歡喜。北翎又一向以豪邁闊達自居,所以本宮以為,大家都不會計較這些繁文縟節。”言下之意,他慕容謙蓄意挑起戰爭在先,違背北翎風俗,斤斤計較在後。寥寥數語,不僅避重就輕,還轉移了矛盾焦點,端的是伶牙俐齒,不可小覷。
“本王正是為保北翎南楚國泰民安,才希望公主慎重行事,加蓋國印,以示誠意。”可惜,她的對手是他,一句話,又把這個難題仍扔回給她。
“那如果本宮不用國印,王爺就不打算簽了的話,北翎的誠意又在哪兒呢?”眼中精光更盛,雪瑤分毫不讓。
兩人眸光相接,針鋒相對。四下肅然,空氣也凝結了幾分。不論北翎亦或南楚,隨行而來的武將皆握緊刀兵,似乎下一刻,便是刀劍相向,生死一搏。
“哈,公主嚴重了。”慕容謙突然一笑,隨意不羈如舊,好像方才,他們隻在閑談風景如畫。說罷,握有北翎國印的手鄭重下移,伴著“當”地一聲輕響,這一方,紅印落,鮮豔清晰。
“本宮不過開個玩笑,是王爺認真了。”浮起矜貴的假笑,雪瑤輕盈落印。
和書簽畢,該是兩國首領互敬一杯。
小巧的酒杯緊握在手心,掛上淺笑,優雅如常。隻是心裏,曾經洞房花燭,飲下交杯酒的辛辣猶在喉頭,不知不覺,已過了這麽久,難測難言,他們竟走到了這般。忽然有種酸鹹的感覺,抽撥著心,也挑戰著她的精厲凜然。
再看一眼他的精致麵容,剛毅眉骨,仍自風流瀟灑,不念紅顏。而那微藍的魅惑,明明無岸無底,又偏偏向她灑下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