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狹路重逢
儀式完成後,便是與韓平治和眾妃一同慶賀。眾妃百態,紛紛獻媚討好。她,又成了那爭相追捧的星月,低落塵埃時的悲愴,掩埋在優雅矜貴的笑容背後。
整整一日,笙歌燕舞,觥籌交錯。直到日落西斜,月華影上,眾人散,雪瑤才得以踏上回到偏殿的歸程。當然,這個時候,那個不知名的,害了賢妃一世的宮殿,已經被韓平治親筆題為明德宮。顧名思義,明理守德,明淨仁德,隻可惜,這不是她。她的好父親,那個紙醉金迷的父親,絲毫不了解自己女兒的秉性。
穿過亭廊水榭,不知不覺,竟走到了莊雲殿,昔日的端莊典雅如舊,隻是門庭冷落如空。
她的恨,是從這裏開始,卻沒能隨著惠妃的離世終結。由此衍生出的恩怨糾葛,注定半生無休。
怔怔看著莊雲殿三個大字,半響,正準備離開,又見兩個人出現在眼簾,一個踏實穩重,一個白衣出塵。本已邁出的腳步悄悄收了回來,屏退了侍女,雪瑤向他們盈盈一笑,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真情實感。
“見過公主。”兩人同時行禮,唐桀有些不情願,羅陽仍是淡雅輕言。
“快免禮。”雪瑤玉手去扶他二人,顯出虛假的親切,“你們一個是本宮的同門師兄,一個是救命恩人。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禮。”
羅陽不語。
唐桀凝視著她,似是歎息,也有不快,“你終於得到想要的了?”
“師兄不是嗎?”鳳眸一挑,雪瑤反問,“如果惠妃還活著,師兄恐怕也不能隨意出入莊雲殿吧。”
“可惠妃是若兮的親生母親,如今若兮病情再度惡化,和惠妃的死脫不了幹係。”眉頭一縮,唐桀也不示弱。
一時間,氣氛壓抑,如此下去,一場口舌之爭在所難免。
幸好羅陽及時橫在二人中間,輕然道,“既然大家各得其所,不如平心靜氣,一起喝杯茶吧。”
唐桀和雪瑤皆是默然。三人來到宮中一處水榭,羅陽坐在中間,那一雙師兄妹相對而坐。隨同雪瑤的宮女端上三杯清茶,複又退下。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將來,我們恐怕還要做親戚呢。這樣下去,豈不傷了和氣。來,以茶代酒,飲了這杯,咱們的前塵舊恨,就一筆勾銷了。”雪瑤率先舉杯,盡顯大家風範。
唐桀也沒有繼續斤斤計較,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數月不見,不知師兄現任何職?”雪瑤聊表關切,心裏的小算盤“啪啪”作響。
“從四品參將。”唐桀簡短回答了她。
“師兄能得父皇如此重用,將來必能將我唐門發揚光大,本宮深感欣慰。”客套之後,雪瑤露出自己的本來目的,“有師兄與本宮精誠合作,不論後宮還是外廷,相信都能一馬平川。”
唐桀凝視著她,眉間再度不自覺地鎖起,“我不想參與到任何鬥爭中,也希望公主好自珍重。做了錯事,總是要還的。”說罷,徑自起身離席。
“嗬——”望著唐桀離去的背影,雪瑤不知是歎是笑,含了物是人非的悲。
“唐兄弟說話直爽,公主不要介意。”一旁的羅陽開口勸慰。
“本宮的師兄啊,”感歎一般,雪瑤說道,“怎會。對了,這次成功得到公主之位,還要感謝羅太醫呢。”
“隻要公主開心就好。”平淡中帶著春風過心的暖。
“當然開心了。”雪瑤重新扯上笑容,“難道本宮看起來不開心嗎?”
羅陽隻是靜靜看著她,柔和的眸光泛起清雲淡雨般之憐惜,飽含天地遼闊。
“羅陽,告訴我,為何你總是這般輕淡無求?”放下所有偽飾,雪瑤迷惑地看向他,帶著渴望。
思索片刻,羅陽微笑,“放下一切,認真做事,切身感知。”
“嗬,”幾分調笑,又似是無奈,雪瑤那秋水迷離的瞳眸直勾勾看著他,聲若銀鈴,“與天地同在,與萬物共生嗎?”
“可以。”羅陽回話,淡然中一抹欣賞之色。
雪瑤起身,直麵夜色蒼穹,天地多浩瀚,塵世多渺小,可困住在其中人,卻渾然不覺,是不想,也是不願。“可惜,我做不到。”
成為名正言順的南楚公主後,雪瑤一方麵和麗妃一起打壓各宮嬪妃,控製後宮;另一方麵,借德妃流產,韓平治悲痛之機,涉足朝政,成為翰林院中的一員,參與公文商討。
在朝廷中,對於先輩老臣,她畢恭畢敬,寧肯站上半天,絕不打擾一句,虛心求教,知錯必改;對於年輕同輩,她禮遇有加,積極拉攏;同時將徐方士插入欽天監,參與朝廷凶吉預測;她也暗中從民間大肆斂財,作為官場活動經費;隻有那位周將軍還是同她水火不容,始終以周家出此孽障為恥。
一時間,寧天公主賢名遍播南楚,街頭巷尾爭相傳頌。當然,這些頌揚多半是雪瑤自造聲勢。
正當一切都按照預想的計劃順利進行時,一場波及兩國的軒然之爭,正在悄悄醞釀。
半年後,鎮守南京的南楚名將許將軍病世,喪事低調處理。南楚皇派周大將軍之嫡子周瑞堂接替南京守衛將軍一職。
僅僅一月,北翎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南京,大有直逼杭州之意。
周瑞堂落敗逃回,杭州上下人心惶惶。
情急之下,韓平治臨危受命唐桀為護國大將軍,率八萬大軍,即日出發,誓要奪回南京。同時加封寧天公主為寧天長公主,隨軍督戰,並且對其許諾,隻要北翎鎮北王退兵,隻要奪回南京城,立即再封為監國長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琳縣是南京城邊的一座小縣城,因為城池狹小,地理位置不甚重要,戰火並未波及至此。但由於臨近爭奪中心南京城的緣故,此時城內,北翎軍中尋歡作樂的將領,南楚軍裏膽小怕事的逃兵,南京城出逃的難民,還有平時隱匿的流氓強盜,紛紛“嶄露頭角”,龍蛇混雜。
秀春樓是琳縣最大的青樓妓館,兵荒馬亂之時,街上一片蕭條,這裏,仍是歌舞升平,春光旖旎。
不遠處,幾個高大男子停下腳步,看一眼那些花紅柳綠的姑娘,都是爽朗一笑。
“沒想到,這小小琳縣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其中一人開口,雖然躍躍欲試,卻也試探性地看著正中那男子。
“今天隨便玩,本王請了。”那人眉宇剛毅,麵容精致如刀削斧刻,兩瞥淺淺的小胡子更顯風流。正是慕容謙。
剛來至門前,未等涉足,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已經圍上來,簇擁著他們進了廳內。
江南多水鄉,美人如水柔。雖說是小縣城,這裏的女子,也都帶著那一份不同於洛陽的靈巧嬌柔,猶抱琵琶,欲拒還迎。
美人在側,慕容謙的目光卻緊緊停在另兩個人身上。那是兩個年輕公子,一個華藍煥彩,淩厲倨傲,似乎凡人便要讓三分;另一個素衣裹身,殺氣騰騰,未得近,先知寒。兩人正一前一後從二層小樓上移步而下,金靴重重踏在木梯上,“噠噠”的聲響湮沒在歌舞升平之後。這樣的氣勢如一柄傲然之劍,在紛亂迷醉的歌舞場破開眾人,昂首前行。
即使女扮男裝,即使清俏的容顏畫了濃妝厚粉,他也一眼就認出了她,唐雪瑤。如果初次見她,是鍾靈毓秀,清出如水;那麽現在,便是精厲淩人,形銷骨鎖。削尖的下頜,見骨的兩腮,還有灼灼逼人的目光,無一不彰顯著她的桀驁與強勢。
打發了幾個獻殷勤的姑娘,慕容謙站在樓梯口,靜靜看著她,深深凝望。
雪瑤的目光則是一直平視遠方,目無下塵,直到還有三級台階,好像才剛剛注意到他。怎會在這裏遇見他,心上意外地顫了一分。
遇見了又如何,那一杯毒酒,那一許白綾,難道還不夠嗎。
銳利的眸光從他精致的麵容上一掃而過,然後,隻做陌路人。
隻是,慕容謙似乎沒有打算就這樣讓她離開。
樓梯口處,他擋住了她,邪惑的笑意泛在嘴角眉梢,“來這裏玩,興致很好嘛。不如喝一杯?”
淩厲如刀的目光與他轟然交匯,三分傲氣,三分不屑,三分恨惱,還帶著一抹說不清的情仇,雪瑤隻甩下一句,“我不認識你。你擋路了。”
“哈,”慕容謙釋然一笑,仍舊擋在她麵前,“沒關係,相逢即是有緣,喝一杯就認識了。”
雪瑤沒有什麽動作,冷月握劍的手卻更緊了,冰冷的殺氣凝固在四周,似乎隻要一聲令下,便能血濺當場。
“道不同,不相為謀。”鳳眸一挑,雪瑤言語冷脆。
“那好,既然這樣,就不留公子了。”慕容謙也注意到雪瑤的身後,那雙寂寒如冰的眸子,殺氣外泛,直盯著自己。雖然不畏懼,卻也不想大庭廣眾之下起大打出手。當即不再強留,側身一閃,一個“請”的手式,瀟灑不羈。
下了樓梯,才走出兩步,前方,一個青樓媽媽拽著一個滿臉淚痕的小女孩,後麵還跟著一個哭喪著臉的中年男人,喋喋不休勸說著什麽。
漸漸走近他們,聽清談話內容,雪瑤大概知道,那小女孩是中年男人的女兒。如今兵荒馬亂,食不果腹,男人先賣掉妻子,現在又來賣女兒,隻為了自己和兩個兒子能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