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前路茫茫
雪瑤全然未料到她竟然如此,連忙上前扶起她,雙眸微斂,似有愧疚,“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過是個什麽都沒有的罪人。認了我這樣的主上,不怕將來後悔嗎?”
“為救冷月,主上無視己身安危;為天下女子,主上義無反顧。如此,便已勝過太多男兒。冷月願隨明主。”如月般寒冷的眼眸,其實,也是如月般清亮的,在黑暗中,有照出人心明暗的力量。
“那好,我便力爭做個敢為天下女子的明君。”
寒風掠起發絲,飄動飛揚。兩隻冰涼玉手緊緊相握,一瞬間,踏實的歸屬感油然而生。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過了南京,便是煙雨中屹立不倒的杭州古城。又是初春三月,再見草長鶯飛,隻是迎接她的,不再是長毯繁花的盛況,取而代之的,是凋零落敗的淒清。
韓平治當然沒有親自出來接她,那些宮女妃嬪,隻知寧和公主作亂,已在北翎暴斃,卻不道她暗度陳倉,金蟬脫殼。如此一來,她住在宮裏的身份,可謂半主半仆,好不尷尬。
跟著幾個宮女進了一間偏殿,陽光下,塵灰漫舞。殿內兩間不大的屋室,室內設有少量器具,也都落了灰蒙蒙的塵埃。
那幾個宮女仿佛一刻不願多留,剛帶著雪瑤進來,禮貌性地欠身一禮,轉身便走。
難道,失了勢的鳳凰,連宮女都看不起嗎?雪瑤心上一澀。
直到第二日午膳,氣憤不安的雪瑤向送膳食的宮女詢問,才得知真正的緣由。原來,這裏雖不是冷宮,卻也多是廢棄宮嬪居住。當年,賢妃身患“麻疹“,從西宮搬出,便是在這裏慘淡度日,最終遭受北翎欺辱。
斷線珠簾零落,蛛絲結滿雕梁,屋室內的一景一物,述不盡當年淒涼。
雪瑤靜靜望著這一切,既然注定要重新開始,那便從最初摔下的地方,燃起鬥誌昂揚,掙個萬眾俯仰。
留在偏殿中,室內雖然簡陋,但和北翎嚴正宮,馬車上風餐露宿相比,也算是衣暖食飽了。羅陽日夜鑽研,終於找齊了那十八種草藥,煎成湯藥,每日睡前服用,雪瑤的幻覺有所好轉。
不過,她已不再是南楚公主,韓平治也沒有召見她的意思,想要爭回富貴權柄,任重而道遠。
向冷月借得銀兩買通宮女,雪瑤得知了現今南楚後宮的情形:德妃和麗妃最為得寵,其他妃嬪平分秋色。德,麗二妃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德妃溫婉賢淑,且身懷有孕;麗妃出身高貴,直爽潑辣,可謂不分伯仲。
聽了這些情況,雪瑤略一沉思,繼續低頭抄寫《孝經》。同時,她又找到那位徐方士,兩人敘談良久,歡顏而歸。
江南的雨,總是來的很早,似乎迫不及待就要潤濕這片大地春景。
那一日,便是這樣的細雨霏霏,淅淅瀝瀝。雨絲打在宮殿前的白玉石階上,“滴滴答答”的聲音湮沒在金雕碧瓦的繁華之下。
一個女子,一襲白衣,略顯單薄的身子,一步一叩首,緩緩攀向層層疊階的興慶殿。細雨如絲,纏纏綿綿,在雨中如此行進整整一個時辰,衣襟早已涼透,濕漉漉的發絲披散在肩上。那一份蕭索柔弱,足可撼動鐵血男兒。
又是重重一扣,秀美的額頭已染上紅印,未抬頭,先看到一雙金黃,鑲著龍紋的靴子。未等她起身,那人已俯身扶住了她,“瑤兒,你這是何苦?”韓平治看著雪瑤,心疼,又歎息。
“不孝女為奸人利用,害我南楚不得安寧,萬死不足表愧。”雪瑤仍跪在地上,挺直了身子,滿麵悲愴,“望陛下賜死雪瑤,以示公正。”
“你記著,不管你做錯什麽,始終都是朕的女兒。先起來吧,進去說。”韓平治的麵上雖有幾分凝重,神情卻流露著難以言說的溫慈。
“父皇——”雪瑤一聲嗚咽,雨水早打濕了麵龐。有淚否,誰人知。不過那一瞬,心上,確是悄悄顫了一分。這是她的父親,更是南楚的皇帝,雖然贖金克扣下來隻剩了一箱紗綢,但她要顛覆的,卻是他的江山。如此不計前嫌,世上,還有誰人。
雪瑤終於起身,父女兩人一同走進興慶殿。大殿內,韓平治上座,正要招呼雪瑤。回身,隻見她再度重重跪下,衣襟上的水順流在地上,落濕點點。
“父皇,女兒不孝。”煙水迷蒙的眼眸看著韓平治,雪瑤從袖中拿出抄好的整整一本《孝經》,高舉過頭頂,“故日夜抄寫經書,以圖彌補罪孽。”
韓平治接了過來,那不厚的一本,幹幹淨淨,塵瑕不染,與她此刻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形成鮮明對比。“瑤兒,快起來吧。你的這份心,父皇知道了。”說著,韓平治又來扶雪瑤。
“其實雪瑤是被北翎下蠱,所以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聲音忽然冷脆了幾分,雪瑤見韓平治的手僵在那裏,繼續道,“北翎一直對我們南楚虎視眈眈,慕容謙更是屢次威脅我助他得到南京,女兒一直不肯,沒想到這次,竟遭了他們的毒手。”說著,雪瑤假意抹淚,聲聲動人。風平浪靜,事實不過兒戲;何況現今,她要爭得風起雲湧。
“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隻要你無恙就好。”沉默片刻,韓平治拉起雪瑤,無奈掩藏了焦灼。
這樣就算過去了?雪瑤在韓平治對側坐了,一喜也是一驚。喜的是,自己如此大逆不道,傷天害理,這樣三言兩語就沒事了,前方的路,曙光照耀。而驚的,則是,父親終究是父親,竟然可以在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後,無條件地給予寬容庇護,這樣的男人,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了。
“瑤兒,麗妃安排你住在哪兒呢?還習慣嗎?”韓平治頗為關切道。
“蒙父皇照拂,兒臣一切都好。”雪瑤微笑作答。
“什麽照拂不照拂的,有誰敢欺負你,隻管告訴父皇就是。”拍拍雪瑤的手,韓平治露出慈愛的笑容。
“嗯。”雪瑤溫吞著點頭。
父女兩人又閑話一回,雪瑤便告退而出。臨走時,韓平治反複叮囑她,“多加衣物,喝薑湯水,萬不要淋雨生病了才好。”還賞賜許多器物補品之類。
雪瑤自然表現出孝順女兒的千恩萬謝。
退出興慶殿,一抹奸計得逞的陰笑在俏顏上一閃而過。這一步棋,加上讓那些宮女散播帝姬回宮的消息。不僅贏回帝心,更讓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韓平治還有她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親生女兒。
晚上的時候,偏殿燈火通透,前來送藥的羅陽,卻明顯夾雜一絲憂慮,“就算要爭回皇上的信任,公主也該愛惜自己的身子。”說著,他打開食盒,捧出兩碗藥放在桌上,一碗是每日必喝的草藥,另一碗則是驅寒的補品。
“有羅太醫在,我怕什麽。”嬉鬧一句,雪瑤拿過一碗,喝上兩口,眉間微皺。
“公主經此一事,身子已大不如前,還是珍重的好。”清風蕩麵,他卻說得認真。
“好好,我知道。”雪瑤捋著碎發,似是漫不經心,“對了,聽說宮裏有位德妃懷了龍裔?可是由你負責?”
“德妃娘娘身子一向不錯,能得龍裔是南楚之福。現下是張太醫負責。公主問這個——”羅陽有些迷惑,又不願相信。
“沒什麽,就是問問。這樣說來,她一定能成功生下孩子了?”淡雅的笑容始終掛在雪瑤麵上。
“不出意外的話,便是如此。”羅陽不禁生出幾分警惕,這位公主,心思絕不單純。越是笑得優雅,就越可能藏匿著陰謀。
“好啊,真是好。”雪瑤仍是笑著,卻沒了一絲感情。
“不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當初惠妃殘害子嗣,現在總該是風調雨順的時候了。”羅陽忍不住提醒一句。
“這是自然。我也希望父皇子嗣綿延,南楚昌盛不敗。”說到最後,輕淡優雅的麵具隻剩下純粹的偽飾。
送走羅陽,雪瑤放下假麵,神情幾分凝重,“冷月,你可有辦法找來藏紅花?”
幹脆的一聲,“可以。”冷月看著雪瑤,眸如冰刀,審視人心,“對付一個無辜的孩子,主上是不是太殘忍了?”
“嗬,深宮裏生存也要講仁慈嗎?”迎著冷月的審視,雪瑤輕笑,“不過,你以為我是要拿給德妃?”
冷月已經冷冷盯著她,回答不言而喻。
雪瑤毫不介意,繼續道,“一個孩子而已,當然不需要我親自動手。一個個解決這些,我還要不要做別的事了。藏紅花是要做成香囊給麗妃的。隻要她無子,別人自然生不下孩子。”
冷月恍然,她的主上,果然不同凡響,手上不沾血汙,隻在背後謀劃,就能使無數人喪身殞命。狐般狡猾,蛇般狠毒,還有人的七竅玲瓏心,雖然少了仁慈悲憫,可成大事者,就應該都是這樣了吧。一拱手,“是,冷月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