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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旌旗展望

  許久,羅陽終於出來了,始終雲淡風輕的眉宇間,什麽都看不到。兩步奔到他麵前,忐忑的心,呼之欲出,有些顫抖地,她問道,“他怎麽樣?”


  羅陽頗有深意地看著她,她的手上,衣襟上,還沾染著血汙,不曾洗淨,俏然的麵龐,盡顯焦慮愧疚之色。心下更加疑惑,慕容謙真的是遇刺嗎?方才替慕容謙處理傷口,明顯看出是一擊得手,診脈時,也發現有下藥的痕跡。如果不是極為親近之人,以慕容謙的武功手段,又有誰能傷到這麽重。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終於,羅陽沒有多問,隻緩緩道,“他傷得很重,傷口離心髒隻差一寸。不過暫時性命無憂。”


  千金重壓一瞬卸下,雪瑤笑了,突然擁抱住羅陽,“謝謝。”


  喜極相擁的姿態,好像時間就此靜止,留下美好的感覺不老。


  羅陽也怔住了,半響,溫和一笑,勝過盛夏清風,“沒事的,我去寫藥方。”


  “等等,”慌張,激動,歡喜,統統略過後,雪瑤又漸漸走向熟悉的謀算,“能不能把藥一次都抓過來?”


  “你們到底怎麽了?”很耐心地,他問了出來。


  “羅陽,相信我,我是為了更多的人好,他必須馬上回洛陽。北翎的王爺在南楚遇刺,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又是一番大義凜然,事實上,當然是她另有打算。口不對心的時候,她已經不覺得算是說謊了。


  “好。”猶豫半響,羅陽那清澈的明眸,露出相信的純粹。


  接下來,雪瑤又緊鑼密鼓地安排下一步的行動。首先,在慕容謙的藥裏,又加了一些迷香粉,他不能這麽快醒過來,即便受了重傷,他醒了,也隻會破壞她的大計。然後,所有賞賜折成銀兩,收拾隨行包裹,快馬加鞭,離開南楚皇宮。同時,各處散布北翎王爺遇刺的消息,一場夫妻不合瞬時演變成敵國謀殺。接著,雇傭十幾個殺手一路隨行,現在可保駕護航,將來更有大用。


  一天之內,堂堂的南楚公主,已攜銀潛逃,神不知鬼不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然,還有兩件大事。其一,就是送慕容謙安全返回北翎王府。


  那一日,盈花飛,柳絮舞,如絲細雨飄飄落,舳艫遊舟上,她看了他最後一眼。精致邪逸的麵容,蒼白不見血色。指尖撫過他微微翹起的小胡子,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好像初見才是昨天,今夕無淚,卻永別。


  這一條路,走到現在,已沒有了回頭可言。想要更高的錦繡繁華,隻能了卻那花前月下。


  “把你們王爺安全送回去,自還有人打賞。”對暗影十八騎中的幾人最後吩咐了一句,轉身,登岸。


  碧波粼粼,這上塘大河,送走過無數英雄偉人,也放逐過太多無恥奸佞,那些,和她沒關係。如今,和風細雨,夏落梢頭,此一別,他也就和她再無瓜葛了吧。


  鏡裏恩情,終短;權榮高坐,是真;

  一水相送,也好;從今別後,無念。


  身後,謝秋顏正欲說些什麽,雪瑤沒給她這個機會,一句“還不快滾!”陰冷得沒有分毫感情。


  “公主?”謝秋顏試探地一問,似在確定她的言語對象。


  轉過身,眸光洞徹,雪瑤道,“本宮從來不需要誰在身邊蠱惑人心。你想鏟除誰,對付誰,不要以為本宮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不是看在莊肅王的麵子上,那一劍,本宮一定還在你身上。”


  自己本就是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的高手,整件事聯係起來,加上之前蓮公主的提醒,雪瑤不難猜出謝秋顏的意圖。一個被幽禁將近二十年的女子,對仇人之子,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那個時候,突然遞劍給她,可以說是早有預謀。當然,如果自己不是權欲熏心,也不會想都不想就接過來。


  知道多說無益,謝秋顏隻道一句,“公主自求多福。”便轉身離去。


  這就是她要解決的第二件事,也是最後一件。


  一切準備停當,戎衣頓改昔年裝。束發高起,窄袖長靴,她一身男兒武裝,不上盔甲。銀兩相攜,殺手隨從,快馬加鞭,一行人去了南楚北翎的交界——重兵所在的南京。


  慕容謙說得沒錯,單憑一塊兵符,想調出精兵強將,的確癡人說夢。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她隨身帶來的,都是光燦燦的金子,足有萬兩。這還多虧她的好父皇,不敢懲戒惠妃,隻管用這些名貴珍器來敷衍她。恐怕,那位仍沉浸在笙歌曼舞中的糊塗皇帝,還沒有意識到,他的所作所為,正在給南楚,帶來一場軒然大波。


  有豐厚的家當做保證,一番打探後,雪瑤私會了幾位將領。這些將領中,對鬱鬱不得誌的進取隱士,她許下功成名就;對剛收服的草原舊部,她與之稱兄道弟;對見錢眼開的市井之流,她撒下真金白銀;還有誓要為王爺討回公道的熱血青年,她也慷慨陳詞,同仇敵愾。


  在買通主將的幫助下,她成功開設軍營賭場。幾日後,一身華麗戰盔的她踏入烏煙瘴氣之營帳,揮手就是一箱白銀,伶俐傲然,“願意和本公子去匡扶大業的,重重有賞。”那些輸得一敗塗地的士兵立時蜂擁而上,爭相效命。


  一張麵孔,原來可以千變萬化。當然,她沒有用美人計,一來,她現在的身份,是南楚流亡在外的私生子,不能用;二來,雖然初次對那個侍從官頗為有效,但畢竟以色侍人,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個驕傲的女子,豈可屈尊。


  就這樣,一塊形同虛設的血汙兵符,一個野心勃勃的落魄公主,幾位心懷鬼胎的異國將領,還有黑幕沉沉的殺手組織,竟煽動了五萬北翎軍攻擊南楚,為了他們根本不明所以的理由。


  出征那日,暮靄沉沉,似要下雨,又卷起黃沙,眾將都言,“妖風四起,不吉。請另擇良辰出征。”


  點將台前,雪瑤絲毫沒有理會,徹底穿上一身將軍戎裝的她,英姿颯爽,揮劍指天,“皇帝昏庸,外戚當道,如今天降異兆,正是我等匡扶大業之時!”氣運丹田,聲聲嘹亮。


  歃血為盟時,她一飲而盡,腥澀之感潤在肺腑,長風當歌,“啪”地一聲,瓷碗摔個粉碎,“本帥對天起誓,若得天下,與爾同享!”


  此心此情,不輸男兒。


  那一枝牡丹,盛放得璀璨,天地山川,也為之傾倒。


  聽到這裏,台下的將領,士兵們也跟著摔了瓷碗,士氣大振,“廢庸帝,除奸邪。韓總帥,得正統!”


  浩浩蕩蕩的北翎軍出發了,幾萬人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一匹高頭駿馬,雪瑤行在隊伍中央,不斷催促著徒步的士兵加緊行程。側頭看時,陰雲遮住了日華,那一麵的大大“韓”字帥旗,迎風招展,舞得動人心魄。


  生命中,總有一些時刻,豪情萬丈,欲成一番偉業。有的人成了,有的人歿了,也有的人,至死追逐。


  滾燙的液體,帶著鹹鹹的味道,不是血,是淚。


  一聲“別去!”慕容謙醒了,握著一雙如絲玉手,睜開眼,那一瞬,映入瞳眸的,是柳蓉兒梨花帶雨的可人模樣。服了太多迷香粉的緣故,他仍感眩暈不止,掙紮著要起身,牽到傷口,又是一陣劇痛。四下一望,已經是明景軒了,回憶起之前的情景,便問向正欲扶他的柳蓉兒,“我怎麽會在這兒?”


  “你已經昏迷快二十天了,都是唐雪瑤搞得鬼,還有這一劍,也是那個蛇蠍毒婦。”流露出關心悲切的神情,柳蓉兒扶了慕容謙坐起。


  “你怎麽知道的?”有些蒼白無力,慕容謙隻淡淡問了這一句。


  “這麽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嗎。要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打算替她掩著?”柳蓉兒突然很委屈。


  “南楚那邊怎麽樣了?”沒有回答她,他轉向政事。


  “唐雪瑤帶著咱們北翎的軍隊,大概有五萬吧,已經攻下了南京和其他幾座小城,大概不日就要圍困杭州了。不過,南楚根基深厚,之前是因為沒有準備,現在也正反擊。”柳蓉兒緩緩道來。


  “朝廷怎麽處理的?”


  “你一直病著,兵部幾位大臣商量了一下,決定袖手旁觀,等他們鬥得差不多了,再做計較。”


  聽了這句,慕容謙不顧傷口,當下就要起身,“有他們這麽處理的嗎!”


  柳蓉兒連忙攔住他,玉手覆在他的肩上,無奈中透著深情,“為了一個女人,這麽衝動。謙,這還是你嗎?”慕容謙終於又坐回床上,似乎一怔,隻聽柳蓉兒繼續道,“如果那個人不是唐雪瑤,你想想,你會怎麽處理?她和南楚,不論誰勝誰負,對北翎來說,都是無關痛癢,我們甚至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沉默半響,他為柳蓉兒拂去頰上未幹的淚痕,很輕,很隨意,“那個女人,本王從未在乎。我考慮的,是五萬北翎士兵。”


  “其實,你也不必太過煩心,那五萬士兵能和她走,隻說明他們並不忠於北翎。既然不忠,走就走了吧。”似乎放心了一般,柳蓉兒極盡溫婉柔順。


  “嗯,”頓了頓,他繼續道,“我的事,外麵是怎麽說的?”


  “我盡量壓著,隻說你是病了,可外麵,種種猜測不一而足。有的說你被南楚扣押了,也有的說你是遇刺,還有的說——”柳蓉兒故意慢說,“你愛隻美人,在南楚樂不思蜀。不過,你醒了就好。朝堂上暫時倒還沒有太大風波。”


  “哈,”自嘲一般,他笑了,“多謝太後了。”


  “你我之間,真的需要說謝嗎?”目光閃爍,流過淚的眼眸晶瑩欲滴,她悄悄靠在他肩上,似乎憶起流年。


  望一眼窗外絮柳,碧綠蔥幽,垂垂不倒,他情不自禁地擁住了她,輕柔低魅,“那就不用了。”


  沒有時光倒流,早過豆蔻舞勺,曾經,是否還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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