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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歸期

  “我如何沒為他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的代嫁身份徹底暴露了,條條死罪,天下要我死,試問,他該怎樣抉擇?”朝花暮倦,盈盈不殆,她似乎含著委屈,卻執意堅強。


  沉默的氛圍,持續了許久,“好吧,早去早回,希望九哥歸來的時候,你已經在等他了。”看著雪瑤的倔強,再審視一番她所言之理,慕容蓮同意了。


  雪瑤一笑,隻輕輕點頭。


  此去何歸,歸來又何。她,無從知曉。


  有時,並非緣淺,而是期許太深,顧慮太多。


  莊肅王府,正房之內,方才還是一片纏綿,此時,夏兒在替慕容詮更衣。他們在一起,也是有些時日了。大概,就是從雪瑤背棄誓約,徹底拒絕慕容詮開始。從那一晚,他便要了她。


  夏兒當然明白慕容詮的心思,可她,仍是甜蜜的。不曾奢求更多,卻暗暗期望著,也許時間久了,他,便會忘了那個不應想著的人。


  “夏兒,雪姐姐和母親就要去南楚,那裏你更熟悉些,不如,陪她們一起回去吧。一來,回家看看;二來,也有個照應。”握著她剛剛為他係好腰間錦帶的手,他緩緩道。


  “好啊,我是陪嫁的丫鬟,本也就該回去的。”夏兒很順從。他還是這般在意那位王妃,雖然泛起淡淡的失落,不過於情於理,她也確實該回去。況且,無論是公主還是王妃,她們待她,一向不薄。回去,應該能幫上些忙吧。


  “辛苦你了,你真好。”兩人在床邊坐下,慕容詮看著她,這樣的真誠,一個眼神,一切,也都值得了。


  她溫吞地笑了,為他寬心,“十爺放心吧,一定會順利的。”


  沒過幾日,南楚使節果然就到了。一切交接格外順利。


  走的時候,正是陽春三月,萬物萌生的好時光,柳枝還未抽出新芽,東風帶著未退的寒意,拂過單衣,些許微涼。翠藍貂裘穿在身上,柔軟的白絨毛不時蹭過麵頰,雪瑤已登上南楚派來的車輦。送她的人很多,從太後,蓮公主,慕容詮,再到一些平日往來的夫人小姐,比比皆是。


  這些人,大部分是真心少,奉迎多,看她貴為南楚公主,鎮北王妃,今日還鄉,不得不來做這些表麵文章罷了。


  雪瑤明白這些虛禮,少不了揚著溫婉的假笑,點頭謝過。


  上車坐下來,香雪陪在邊上,夏兒和謝秋顏上了另一輛車。一切都暫時安生下來,解下貂裘,回身拉開車簾,遠遠地,慕容詮的目光還注視著她,熾烈渴望,不休不息。


  車隊浩浩蕩蕩,一路前行。前方,是山高遙遙;前方,是漢水昭昭。自北而南,駛過街道連狹斜,那從未到過的故土,就在春暖花開的杭州宮闕。


  且說唐桀和若兮自離了洛陽,便也去了杭州。但因為雪瑤代嫁,若兮本人也渴望自由的緣故,一直沒有回宮,而是暫時住在杭州一家小客棧內。唐桀重操舊業,羅陽不時來診脈開藥,日子倒是過得去。隻是若兮的病,因受了陰寒之氣,加上舟車勞頓,一日重似一日,反複調停仍不見好。


  已是黃昏時分,客棧內,昏暗的光線透過窗欞,散漫在青磚地上,一片暗金色,似是美人遲暮,仍在最後掙紮。“咳咳——”若兮躺在床上,仍是不住地咳著。喉痛難當,她扶著床邊橫木,掙紮著起身,伸手去拿床邊不遠處的茶壺茶杯。


  指尖幾乎碰到茶杯邊緣,若兮挺直身子,努力前探。奈何久病纏身之下,頭腦昏聵,四肢綿軟,一時失力,隻聽“啪”地一聲,茶杯粉身碎骨。瓷片映著霞光,仿佛也嘲弄著榻上佳人。這樣一下,若兮更是心神俱疲,額上一沉,直倒在床上,暈睡過去。


  幸而滿載歸來的唐桀,已在門外不遠處,聽得聲響,疾步趕來。推門而入,見此情形,連忙跑到床邊,“若兮,若兮——”字字從心,聲聲分明。看到地上的碎瓷片,唐桀猜是若兮要喝水,便墊起兩個枕頭,扶了昏迷不醒的若兮靠上,而後斟上一杯茶,小心翼翼送到她的唇邊。舉著茶杯,微微傾斜了角度,隻盼著,她能飲下一滴也好。


  顆顆水珠自嘴角滴落,盡數染在了衣衫上。她病得這樣重,如果現在丟下她去找羅陽來也不放心。正在百般焦灼,不知所措時,“咳咳”的兩聲傳來,若兮緩緩睜開雙眸,看著焦急的唐桀,勉強笑笑,蒼白無力,“你回,咳咳,回來了,我,咳咳咳,沒,沒事。”


  “若兮,”看到她的蘇醒,他不由自主握緊了她的手,好像如果不抓住,過一會兒,她便不見了。“你先休息,我去找羅太醫。”


  她從來都是這般柔弱無依,而他的心,自當年以綁匪身份,抱她離開客棧起,便滿滿當當填上她的影子。跳動,為她;憐惜,為她;現在的無力,也隻為她。


  靠在兩個抱枕上,若兮傾斜著身子,虛弱無力中,透出淡淡的堅定,“不。”相握的手還未放開,她,又用全力想要握緊他。“陪我呆一會兒。”好不容易說完著幾個字,她,又開始一陣漫長的咳喘。


  唐桀看著她的病痛,為自己的無力,又是一陣難過,“保元丹還有一些,我去拿。”保元丹是羅陽給的,給他時曾囑咐他,若是公主發病,趕不及調治,便服下此藥,可保一時無事。


  隻是這保元丹的藥效,近來,似乎也減弱了不少。


  若兮服下保元丹,閉目養神一刻,雖然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心肺卻覺清爽不少。再輕啟雙眸時,看到的,仍是唐桀握著她的手,一臉認真又緊張的模樣。心裏,不禁一陣感動,有他相伴,不枉此生,便是死,也值得了。“謝謝你。”若兮微一笑。


  她笑得好美,這是喜在心裏,透出純白的花。


  唐桀似有羞澀,“我們是朋友啊,這麽客氣作什麽?”


  真的隻是朋友嗎?無怨無悔,照顧一生的朋友。


  無力地靠在枕頭上,她還隻是笑。


  “若兮,我送你回宮吧。”過了些許,唐桀突然這樣說。


  “為什麽?”若兮一驚,轉而露出悲色,“是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所以你不想看見我了?”


  唐桀急忙道,“不,不是的,我願意一直陪著你,照顧你。可是,宮裏條件比這裏好,對你的病,也更好些。”


  “還是不回去了。唐姑娘代嫁,危機四伏,我若回去,整件事就暴露了,唐姑娘會有危險。”若兮猶豫了下,繼續道,“其實,我自小體弱,這咳症已拖了快二十年,好不了也沒什麽。我們分開以後,你要好好對唐姑娘,不要因為我,毀了你們這麽多年的感情。看得出來,她是在乎你的,不然,那天晚上,她不會那麽悲憤。”


  “可是我也在乎你,我們不會分開的。”空氣中,盡是悲傷的色彩,唐桀緊緊握著她的手。


  一顆淚從若兮的眼角滑落,輕淡中含著柔光一點,落在襟枕上,潤濕了心。


  似是鼓起畢生的勇氣,唐桀看著若兮,一字一句,“若兮,等你好些,可願嫁給我?我們在一起,一生一世。”說罷,他低頭,在她帶著些涼意的手背上,輕輕一吻,深情永固。


  “好,那你一定要等我。”幸福的淚水,更多了。


  暗夜吞沒了最後的光,搖曳的燭,映著他們的影。


  南楚宮,興慶殿。


  殿外,雖無十裏紅毯,但白玉雕砌的石階已擦拭得盈光照人,四季常蕪的海棠花瓣鋪地,更添一份江南特有的芬芳柔貴。殿內,南楚皇帝韓平治,惠貴妃周芸兒,還有無數妃嬪侍女,已在翹首企盼。等的,是他們心上的公主,那位離鄉三載的掌上明珠。


  當然,他們還不知道,正從宮車上落足而下的人,風華笑貌不輸彼者,隻是滿心懷揣著的,並非思鄉之情,離別之意,而是濃重的怨恨和一抹說不清的情仇。


  一襲華紫長袍盈盈垂地,鳳釵雲飾,流蘇戴綰。她,唐雪瑤,昔時市井街頭的女賊,此刻,貴為南楚公主,北翎王妃,踏著遙遙宮步而來,回到這個早該屬於她的地方,替自己,也替母親,拿回一切該有的榮耀。


  一步一步,順階而上,輝煌耀眼的大殿就在眼前,抬頭看時,“興慶殿”三個大字,流金色澤,渾圓厚重,正映入眼簾。一切,便從這裏開始吧。


  進了大殿,皇帝坐在正中的龍椅上,兩側皆是嬪妃,離得最近的,是位四十出頭的端莊女子,正與皇上優雅地言談著。對她,那位體態浮腫的皇帝,好像很禮貌,隻是禮貌而已。隨著那聲尖細的“寧和公主覲見——”雪瑤邁入大殿,進來第一眼看到,便是這樣一幕。


  “兒臣參見父皇。”按照預想好的,雪瑤欠身行禮。


  看到她的到來,嬪妃們溫婉如常,帶著她們一貫的嬌柔笑容,青眼相看。隻有兩個人,僵在了那裏。一個,是龍位上的皇帝,身為皇帝,無論政務纏身,還是驕奢淫逸,自己唯一的女兒,記憶分明。他仔細看著她,皺起一絲眉,卻似看得更深了。另一人,則是他身邊那位端莊婦人,難以掩飾的焦急之色掛在麵上,上下打量雪瑤的同時,也偷偷覷著身邊不遠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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