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別時意
肖如風則是一拱手,仍舊恭聲道,“王妃見諒。”
妙眸盯著肖如風看了看,雪瑤一笑,“肖士將堂堂王府守衛統領,怎會在這裏掃落葉呢?嗬,不會是得罪蓮公主了吧?”
提到蓮公主,肖如風有些不自然,隻僵硬道,“沒有。”心裏卻叫苦不迭,要不是為了她和王爺,他怎麽會惹到那位。
“這樣,我有一條妙計。保證肖士將脫離掃帚,還節節高升。咱們交換吧。”閃著狡黠的眸光,雪瑤說道。
“謝王妃好意,還是不用了。請王妃隨末將去明景軒,王爺正著急呢。”這位王妃,古靈精怪,詭計多端,絕不會是什麽好計策。就算有,他和慕容謙名為主仆,情同兄弟,也不能做出這種錯誤決定。
聽這意思,雪瑤著急了,“你還沒聽呢,怎麽知道不好啊。你見了蓮公主,就用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秀外慧中之類的詞讚美她一番,然後再表達下你的愛慕之情。這樣,不管什麽事,她都能原諒你了。其實呀,你就是不了解女人,蓮公主喜歡你很久了,隻要你表示一下,肯定前途無量。”說著說著,雪瑤喜笑顏開。從心裏,她就覺得,他們是郎才女貴的一對璧人。當然,最後,她不會忘掉本意,“怎麽樣,你考慮著,我拿了東西就走。”說著,不等肖如風說什麽,雪瑤就要轉身進屋。
“好啊,做起老本行了。不,應該說是變本加厲,不僅圖財,而且害命。”身後,另一個聲音響起。絲絲縷縷的邪逸,圍繞周遭。接著,隻聽他又道,“如風,抓賊有功,你可以恢複原職了。”是他,慕容謙。
“誰是賊啊,我來拿自己的東西!”回身,第一眼,便沉在他微藍幽深的眼眸裏。
“是嗎,那門口的馬,你的傑作吧。還有,拿自己的東西,需要這樣威逼利誘本王的侍衛?”他靠近她,細細看著她,好像關心,也似乎不在意。
她一身公子容裝,銀白的發冠於月光下熠熠生輝,還是那般俊俏清逸,還是如此蠻不講理,這一切,宛如初見當年。隻是她的眉宇間,為何多了幾分愛怨迷離。
時光帶走了華年,佳人如玉,總算還在眼前。
“那怎麽了。我們是閑話家常,是你想得陰暗複雜好不好。對了,柳中書我已經搞定,你是不是也要兌現承諾了。”在他麵前,她永遠理直氣壯。也隻有這樣,才能掩飾她的迷亂和罔傷。
雖然不想見,可還是逃不開躲不掉地見了。
他根本不曾在意她,而她需要關心,也隻是他們之間的交易而已。拿了玉佩,如果運氣好,再撈五百兩銀子,然後,兩不相欠,再不相見。
“哈,殺人滅口也算搞定嗎?”看著她的種種,慕容謙突然有種失而複得的甜意,他繼續道,“不過,本王可以考慮兌現一半。”與柳中書糾纏的具體細節,她不說,他也沒有問。既然她已平安回來,柳城慶也斃命,那之前無論發生了什麽,無關緊要。他又何必強求。
要是平時,她也許會貪心地還想要那五百兩銀子,不過此刻,她無意和他分辨,所思所想的,不過是離開這個一草一木都可能勾起傷懷的地方。
念之深,離之切。
“拿了玉佩,本姑娘立刻消失。”再一次轉身,卻聽身後玩味一般道,“我的意思是,可以兌現五百兩銀子。”
玩世不恭,風流無情,還偏偏想把她鎖住,他以為她唐雪瑤是什麽人!
“慕容謙,你有意思嗎!”雪瑤忽然就怒了,激動的語音,絕情的言辭,不受控製,“我告訴你,詮就在不遠處等我,我們都說好了,執子之手,浪跡天涯。大家認識一場,不作朋友,也不用壞人姻緣吧!”
“你要跟他走?”慕容謙目光一凝,隨後頗為不屑地一笑,“哈,沒了官爵,離開北翎。他能給你什麽?”說得這樣功利,除去受她言語刺激,也是因為他知道,她並非性情恬淡的女子,梅妻鶴子的生活,根本無法滿足她的需求。
雪瑤瞪著雙眸,一聲冷笑,“嗬,我唐雪瑤想要的,自然會去爭,卻從不需誰來給!”
她是貪名慕利,但絕不委曲求全!而她的所思所想,也無非通過出身來改變境遇,從來,她都未低眉順眼於哪個男人。當時的她,是這樣想的。
她此言一出,慕容謙微微一震。本以為她隻是個刁蠻任性,有帶了幾分狠辣心機的女子。然此心此性,她,卻從骨髓裏帶著不同旁人的淩傲和野心。
可惜了,她是個女兒身,也幸好是女兒身,若是男子,指不定掀起幾番血雨腥風。
“你愛他嗎?”權力名位留不來,他可問的,大概隻能這句了。
不假思索,雪瑤堅定道,“他愛我就夠了。”
愛與不愛,最大的分別便是,受傷背離的時候,能有多痛。
“一個人的愛,能走多遠?”眸光交匯,他聲音輕魅,她仍聽得真切。
“那也強過什麽都沒有,被人玩於股掌的好。”雪瑤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些,卻隨著夜幕降臨,逝去了最後的餘溫。
原來,她是這樣想,或者,她這樣的女人,一心求權力,富貴,從不會在乎什麽。既然如此,多說何意。
而他,自柳蓉兒離開,也不會再為了一個女人垂首。
“好。如風,”他朗聲一喚,肖如風便如魅影一般從房簷上躍下,隨時待命,他繼續道,“備一千兩銀子,送唐姑娘出府。從今往後,牡丹閣,封了。”他的言語,理性中,帶著涼和傷。說罷,他大步跨出院門。
好一句唐姑娘。
望著他的離開,想著他的慷慨,雪瑤悵然若失。
一千兩,是買下這三年的情誼嗎?那還真是個不小的數目了。
月下流光與君決,金銀千兩永相別。
從今大路朝天去,各自尋歡心兩隔。
隻是,告訴了自己歡然放手,親身經曆這一幕離情,真能無動於衷嗎。
她站在原處,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高大背影,她悄聲笑了。笑裏,含著鹹鹹的滋味。
為什麽,他連明明白白地留她一下都不屑。
也罷,挽留又能好一點嗎。兩個世界的人,交匯是偶然,分離才是無可避免的必然。
“王妃,何必啊?”肖如風沒有忙著去裝銀子,看著雪瑤強忍的淚花,他停在她麵前,輕聲勸道,“怎麽就不能平心靜氣談談,各讓一步呢?”
“有什麽好談的。”她的眼眸,四溢流殤,冰冷中,掩不去失落,“他是堂堂鎮北王,我不過一個女賊,或者殺人犯。最初的謊言,最後的分別,我能說什麽。”
“就因為他是王爺,加上之前的一些事,有些話,他不好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在乎你。”
“在乎?如果他在乎,我被柳城慶關起來的時候,他為什麽不來救我!他在乎的,根本隻有權位。”忍了這麽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
片刻的沉默,肖如風沉聲說道,“你可知,柳城慶要的,是王爺手上的兵權。沒了兵權,不僅王爺自身,還會有不知多少武將漢官牽連其中。”
“是啊,和那麽多人相比,我算什麽。”雖然明白肖如風說得道理,雪瑤仍是執拗地抿了冺嘴。腦海中突然回想起慕容詮的那句,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站在你這邊,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能至死相隨的,她覺得太瘋狂;
而理性到權衡利弊的,她又妄自菲薄,心如刀絞。
也許從來,她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或者,她能要什麽。
那,既然已答應了慕容詮,還是盡早抽身吧。多留,也不過徒添傷感。
“可他還是去救你了。就在柳中書死的那天晚上,帶著暗影十八騎,冒了被人扣下把柄的危險,他去了相府。但你已經走了。然後,和柳太後交易,他全權負責調查柳中書的死。不然,王妃真覺得,殺了人,還能逃之夭夭,免於通緝嗎?”肖如風將事情原委盡數告知了雪瑤。
雪瑤聽著,滑過麵頰的淚,不知不覺,幹凅在了粉麵上。青蔥玉指翩然逝去,無痕無跡。
原來,他比她想的,要有情那麽一點。
可是,有什麽用呢,身份的鴻溝,始終不可逾越,而她,也從來學不會低眉婉目地奉迎他。
許久,她緩緩道,“這樣啊。不過已經不重要了。我和他不合適。”緊接著,她強撐上笑意,“既然肖士將如此通明澈達,怎麽就偏偏看不明白蓮公主呢?”
“這,王妃不要說笑了。末將還是去裝銀子吧。”果然,提到蓮公主,肖如風借故離開了。
沉寂的牡丹閣,雪瑤靜靜站了一會兒,最後一次環顧四周。三年,化成日日夜夜,不短;可放置於漫漫人生路,似乎也不長。
雕花木床,窗前明鏡,琉璃妝台,她的指尖一一劃過,還有夢裏觸不到的,他的邪笑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