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與子相攜約(1)
肖如風會意,二話不說,劍未出鞘,橫空幾擊,欲要放倒那幾個侍衛。趁這時候,慕容謙的身影已掠上房簷,輕盈的步子踏過翠瓦。
此刻,月華如水之下,相府是寂靜的,白日的血腥蕩滌在金玉的塵埃裏。
在房簷上步履如飛,同時觀望著府裏的情形,慕容謙不禁感慨,自己堂堂一個王爺,幾時也開始做這等飛簷走壁之事了。遙想當年北翎宮闈之上,那個俏衣身影曆曆在目,可如今尋遍相府,也毫不見她的倩影佳音。
三年了,是時光太快,留不住春色滿堂,還是醉眼看花的人,從未珍視過近在咫尺的一花一世界。
各處並無太多異常,相府偌大,難不成真要掀個底朝天?那些侍衛應該很快就會通知各處有人闖入的消息,如風支持不了太久。正當慕容謙有些失望之際,正房裏,燭火通明,一個窈窕魅影吸引了他注意。
飛身到那房間的簷瓦上,揭起一片瓦,室內情形一目了然。
地上停放著一具屍體,是個年輕公子,衣著華麗,脖頸上的紅痕清晰可見,明顯已經過了處理,仍是血跡未凝。一個中年婦人,也就是柳中書的正室夫人,隻見她倚在床邊,臉上掛著些許淚珠,卻又有說不出的釋然。柳蓉兒一身珠光寶氣,立在一旁,溫聲勸著,“爹和表哥這麽走了,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咱們要快些行動,聯絡文武官員,在發喪之前,扶立哥哥繼承官位。”
“我知道。隻是夫妻一場,你爹被人害死了,我,我——”柳夫人說著,又抹了兩把淚。
“娘,死者已矣,還要為活著的謀算啊。”柳蓉兒扶著母親的肩,儼然是個尊父從母的好女兒。
“我十六歲嫁給他,三十幾年了。當年,我們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還算情投意合。隻是後來,也不知怎麽,感情就淡了,他喜新厭舊,家裏娶了二夫人三夫人,外麵還不少的風流債。我便隻得忙著鞏固地位,生怕最後什麽也剩不下了。勾心鬥角,權謀算計,最初的溫情,早就不知何所。現在,也好,陪他最後的,隻能,也會有我一個。”柳夫人含淚回憶著,猛然卻淚眼一收,狠聲道,“那兩個賤人,還有幾個妖精般的小丫頭,統統讓她們消失!”
“娘放心,她們肯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柳蓉兒鎮定自若。
“行了,你哥的事可就靠你了,千萬要襲成官位,為娘還想再和你爹說說話,你快去吧。”
“是,您也要珍重身體。”說著,柳蓉兒便退了出來。
慕容謙在上麵看著,原來柳城慶已經死了,這倒是個意外。雖然想到相府出了大事,但他不曾想,這樣的大事竟然會是自己政敵的死訊。
柳城慶死了,這倒真是件好事。他死了,不僅自己對付慕容騏再無後顧之憂,連他的死亡本身,也可以拿來大做文章。
可他是怎麽死?看在地上那具年輕公子的屍體,似是被人一刀斃命,這樣想來,柳城慶肯定也不會是自然死亡。
不會是她殺的吧?慕容謙有種奇怪的預感。
慕容謙一邊思量著,一邊從屋簷上一躍而下。一個白鶴垂空,他翻然落地,正在柳蓉兒的身後。“夜半深更,太後離宮,不知令尊之死,太後打算如何處置?”慕容謙的聲音悠悠飄來,牽魂入夢。
柳蓉兒暮然轉身,“是你?”驚喜之意,淺淺而露。“你怎麽來了?”隨後,又不禁疑慮。
淡淡的疏離,淡淡的不羈,慕容謙開口道,“這似乎不重要。死者為大,太後還是先考慮令尊的好。”
“謙,幫幫我哥。我已經失去父親了,我哥一定得坐上中書的位置。”柳蓉兒帶著幾分懇切。
“可以。”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而後話鋒一轉,“不過,我認為,令尊的死,一定是端和王買凶所為。”
柳蓉兒怔了半響,審視著他,冷笑道,“嗬,父親是中唐門針而亡,在場無數家丁看到一個紅衣女子串通府內隨侍,凶手是誰,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還有她背後的主使,查出來,誰都不好看。”
“怎麽,太後覺得是本王指使她?本王是想殺了柳城慶,不過,本王絕不會派她去。沒關係,如果太後一定要查,可以,本王奉陪。不過,沒有本王的支持,看看一個傻子,到底能不能拜相。”慕容謙的語音並不大,卻不怒而威。他的威脅,她不能視而不見。
“你!”柳蓉兒本要發怒,眸光一轉,卻又壓下了,“好,隻要本宮的哥哥位居中書,兒子江山太平。追查真凶的事可以交給王爺。”從前雖也是垂簾聽政,可一來是受父親擺布,二來朝中三股勢力已經爭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給她留任何餘地。這下,父親死了,如果慕容謙能整垮慕容騏,那麽,他大權獨攬,她也可以分上一些,總好過這些年和兒子一起做傀儡。柳蓉兒打著如意算盤,自然應允了。
慕容謙一笑,“太後果然爽快。”頓了頓,又道,“她人呢?”
“誰?那個唐門小女賊嗎?”柳蓉兒明知故問,並不等他回答,繼續道,“本宮已派鶴影雙絕前去擒拿,殺無赦。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聽了這話,慕容謙不再多說,轉身便走,卻聽柳蓉兒在身後道,“難道我們之間,就隻能是這些政治交易嗎?”
遲一刻,她的生機便少一分。慕容謙未停下腳步,邊向門外走去,邊隨意道,“令尊新故,太後理應麵露悲色,不然,被看出端疑就不好了。”
柳蓉兒望著他的背影,一時心酸,一時又氣憤,當年海誓山盟一場,當真能說忘就忘的嗎?還是因為那個小女賊,所以他的心裏不再有她了?想到這兒,柳蓉兒真後悔自己之前怎麽沒早告訴父親那丫頭的身份,或者下令鶴影雙絕將她就地解決也好。不過再想想,說不定那小丫頭一反抗,雙絕武功高強,一時失手殺了她也未可知。如此,柳蓉兒漸漸平衡了。
慕容謙移到門口便看見肖如風被幾個江湖子弟圍攻,刀光劍影間,雖說未露敗象,可畢竟以一敵數,也是苦苦支持。慕容謙橫手一揮,擲出寶劍,隻見湛劍盤旋,隨即那些攔路者便每人挨了一下。趁此罅隙,招呼肖如風,兩人一路飛身,與暗影十八騎匯合。
“如風你帶兩個人去找雪瑤,其餘人和本王包圍端和王府。”慕容謙下達了命令,隨後各自行事。權力與美人,他始終偏向前者。畢竟後者,實在隻是騙人的尤物。
這一晚,血雨腥風;這一夜,幾家未寧;而這一切,皆與區區一女子有關。
日出總在風雨後,陽光的第一縷明暉灑向大地時,幾多陰霾暗沉隱匿苔間。
莊肅王府,這一新落成不久的府院,漆黑的鐵門,光澤猶泛。此時,正有一人,一身公子裝扮,輕靈逸巧,徐步走來。隻見此人頭戴遮紗鬥笠,黑紗蒙幔下,看不清她的容顏。
來到門前,她卻並不急著進去,反而停住了,回身四下張望。片刻後,另有一女子小跑著過來,“主子,您還說不急,這麽快,奴婢都跟不上了。”
“我這不是怕有追兵嗎?”那公子掀起黑紗一角,悄聲俏語說道。
這人正是雪瑤。而那丫鬟,無疑是夏兒了。
原來,昨日晚暮,荒山野林,雪瑤被迫得退無可退,正待玉石俱焚之際,卻遇上了上山狩獵的唐桀和魏老伯。於是形勢大變,一幕以三敵二另加唐門暗器偷襲的對弈便上演了。最終,鶴影雙絕占不到什麽便宜,隻得退走。其實,鶴影雙絕雖然武功不錯,可也並非絕世高手。雪瑤之所以一擊即潰,原因隻在她武藝不精。
而後三人一同回到魏老伯的小木屋中,雪瑤也就看見了本是為找她而來,卻因為巧遇若兮唐桀而留下來暫時照顧的夏兒。當然,屋子裏還有一人,就是側臥在床,仍不住咳血的若兮。
後來聽夏兒說慕容詮盼著見她,加之唐桀與若兮實在溫情脈脈,雪瑤借此逃開。
若兮病重,愈發難以控製。唐桀和若兮要回南楚向羅太醫求援,而雪瑤也有意去南楚繼續查玉佩的事。可是,唐桀是她的十九哥啊,現如今,棄她於不顧已成事實,不僅如此,他的眼裏心裏,明顯隻有那病弱女子一人。
她也許可以接受他不再愛護她,畢竟,當時年少,兒戲一場,誰又非要偏執。可親眼目睹兒時一心認定的少年郎和別的女子溫存流轉,她還沒這麽大度。對於眼裏不容沙子的她,若兮到現在還能完好地床榻上繼續咳著,恐怕已經給了唐桀莫大的麵子。還想她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祝福安慰,實在強人所難。若她說這樣違心的言語,她也就不是唐雪瑤了,起碼不是此時的她。
所以基於此上,也就出現了莊肅王府前的一幕。而男裝鬥笠,可以說是小心謹慎,也可以說是做賊心虛。畢竟殺了人,雪瑤覺得,恐怕她的通緝令已經家喻戶曉,盡人皆知,她要是還敢以女兒紅妝走上街去,那就是拿性命開玩笑了。
洛陽街頭,一草一木皆如往日般沐浴晨輝朝露,從未因誰人的生死離悲而撼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