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離變
“瑤妹,我——”似乎感覺到背後那兩道陰冷的目光,唐桀緩緩回頭,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要說了。”當然,倔強如雪瑤,也不會給他解釋的機會,她直接打斷了他,冰冷絕塵。
“對不起,若兮太柔弱,我擔心她出事——”擁著若兮,唐桀依然妄圖解釋。
“夠了!”雪瑤再度毫不猶豫地打斷他。
不在乎就是不在乎,明明白白的事實放在眼前,再多的解釋,也不過墨上添黑,自欺欺人罷了。
她唐雪瑤就是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果不是全部,寧可分毫不沾。
“瑤妹你放心,我一定回來救你。”唐桀和若兮走出幾步,經過雪瑤身旁時,透過雨聲,唐桀的聲音再度傳來。
“走!”理智接近崩潰的邊緣,雪瑤嘶喊著。
“唐姑娘,你不要這樣——”依在唐桀身邊的若兮開口了,柔婉之中帶著勸諫的意味。即使隔著雨簾,也難掩她輕柔婉約的高貴。
“啪”地一聲,雪瑤終於再也控製不住,一把將傘扔在地上,“我不要這樣?公主殿下,你倒是告訴我,我應該怎樣啊?感謝您的大恩大德嗎!”雪瑤的美目中,冰與火交相迸進,悲涼的憤怒,激湧而出。沒有了頭頂的遮攔,雨水肆無忌憚地打在身上,自烏發而下,經眉眼秀頰,淋濕了衣衫,更打落了當年少女的芳心初許。“嗬嗬——”她突然笑了,攜著瘋狂的無奈,“你們以為我唐雪瑤是什麽人,任人擺布的嗎?救我?不需要!”
唐桀沒有忙著離開,卻也沒再說什麽。他隻是定定看著她,眼神裏,分明寫著不可理喻,無可救藥的字樣。
心傷的是人,流淚的是天。而雨簾之下,再悲的心緒,也可略掩紅泫。
衣衫已然濕透,上天仍舊不肯停下這淒惶的雨。看著十九哥的沉默不語,她知道,他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有那樣一絲微弱的時刻,她甚至希望他劈頭蓋臉地罵她一頓。因為如此之後,她還會是他最寵愛的小師妹。怎樣,也都好過現在相對無言。
不過,這樣脆弱的時刻,隻是存在了瞬時,既然她唐雪瑤已無父無母,無牽無掛,那麽世上的一切,也就隻能靠自己了。
母親,師父,十九哥,曾經信任,曾經依賴的人,最終也逃不過別離,猜疑,和拋棄。
始終不離不棄的,大概隻能也隻有自己。
雪瑤率先轉身,結束了這無意義的對視。可回眸的一瞬,對上的,正是身後那微藍色的眼眸。慕容謙為她撐著傘,淡淡的不羈,還有無可奈何的幽深。
帶著寒霜的神情,雪瑤昂聲道,“王爺,我們談筆交易吧,借一步說話,可否?”
“走。”慕容謙輕輕說著,握著她已然淋透的手腕,回身,同向明景軒而去。
雨勢仍舊,天幕之下,曾經相依的少年,在無奈中漸行漸遠。不知是天意難違,還是心本如此。
推門進了明景軒,慕容謙收了傘,而雪瑤隻定定站在一處,似乎還沉浸在或喜或悲的往事中。
看她這情形,慕容謙走過來,兩根手指撫過她淩亂浸濕的烏發,目光中含著憐惜,“先去沐浴吧。”
也許,即使他賭定唐桀會選若兮,他不該也逼唐桀說出來的。
可是當時,他們形影相依的親密,他不能容忍。
“不用你管。”挑起鳳眸,雪瑤瞪著他。
什麽隻能帶走一個,什麽選對人,他分明就是故意看她笑話。
她是騙了他,可他在牢裏折磨她還不夠,還要她痛失十九哥。他可真是有仇必報啊!
“怎麽,想生病了,然後賴上本王?”慕容謙欺在她身畔,邪逸的眼眸勾挑著情愫。
“嗬,慕容謙,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這樣卑鄙無恥嗎!”理智再度被打倒,她脆聲厲言,“賴上你?本姑娘不屑!”
“既然沒這個意思,那就快去。”慕容謙連拖帶抱,拉扯著雪瑤,向書房後的浴室走去,“要是唐門的人再鬧進來,就私闖官宅這一條,本王便讓他們從此消失。”
“你要是敢,我就先燒了這王府。”雪瑤瞪著美目,淋了雨的小臉微微泛白,明明是慍怒的神情,卻猶是另一番惹人喜愛。
“哈,”他笑了,帶著淡淡不羈,還有自嘲,“倒現在還這麽護著。什麽哥哥妹妹,分明就是情郎。”兩人拖拽著進了浴房,熱水已經備好。氤氳的水霧彌漫了房室,婷婷嫋嫋,迷蒙似霧,仿若當年,初見驚鴻。
“我和十九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一句話脫口而出,雪瑤也不知自己在急什麽。“我們,我們——”可要說,又不知該說什麽。她和十九哥到底算什麽呢?簡單的師兄師妹嗎?當然不是。自初見的那一瞬,她便覺得,和他一起,刀山火海也安然。因為無論什麽時候,救她護她,他始終如一。可有一日,這不曾想過的一日,他竟然拋下她了,為了另一女子的安好。她的心,酸了,痛了,卻並非撕心裂肺。這是什麽樣的感情?她不知道,眼下也沒有心思搞得一清二楚。她簡單明了地甩給慕容謙一句,“和你有什麽關係。”
“是沒什麽關係。不過——”他將她拉到浴池邊,攬著她的腰身,輕魅的言語隨著水霧,繚繞在身旁,“現在,你是想自己下去呢,還是本王送你下去?”
“我討厭這種選擇遊戲,哪個都不選!放手!”含著些許傲然,雪瑤淩鋒不讓。又是一道選擇,剛才就是他拋出的一個選擇,摧毀了她和十九哥相依十年,固若金湯的感情。況且這恐怕連個選的餘地都沒有,分明是要她下去嘛。
“好啊,別後悔。”慕容謙仍舊是隨意不羈的言語,瞬時間,悄悄一拉雪瑤的衣帶一角。錦帶絲質,慕容謙兩指稍用力,恰到好處。隻聽“啊,”雪瑤順著衣帶解開的方向連著幾個回旋,已經跌入浴池之中。水花飛濺,高起寸許。
那條錦帶還握在手裏,慕容謙蹲下身,含笑看著浴池中的她,些許挑逗,些許不羈,又似乎是柔情款款。
蹭了蹭臉上的水,雪瑤昂首。他與她,不遠不近的距離,相視而望。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當年鴛鴦戲水,情弦暗起。原來,不論什麽時候,他始終能夠蠱惑她的心。可她終究不是高貴的公主,借來的身份已經還回去了,賠上的,還有十九哥的情義。
如此一番以後,也該夠了。結束這一切,忘掉不該記著的,然後,用外物掩蓋心上的那一點惋傷。
“請王爺先出去吧。過會兒,雪瑤有要事相商。”雪瑤別過頭去,冷淡而疏離的聲音,即使暖霧氤氳,也抵不住寒涼醉心。
見她突然這般客氣,慕容謙有些不習慣,添上隨意的一笑,“好。”轉身走出,輕輕地,他為她關好房門。
偌大的浴室內,水溫適體,各色嬌豔花瓣徘徊在周身。脫下那件早已濕透的衣裙,暖意蕩漾。靜謐如斯,溫逸如斯,彼時雨中那寒心離變的一幕,漸漸淡去。她平靜下來,開始思量起下一步的籌謀。
眼前的一切始終不是她的,如果期許著有朝一日能夠同樣擁有這一切,總歸要付出代價。
而她,不過一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上街做回老本行,隻怕還有被官府抓去的危險。如此,終了一世,不過芸芸眾生。富貴名位,遙不可及。
改變,改變,改變……
這簡單的兩個字,纏繞於她的腦海中,緊鑼密鼓,前行催逼。
把可行的路想了一圈,最終,雪瑤還是決定繼續糾纏在那塊玉佩上,找到爹,最好是個位高權重,家財萬貫的爹。這樣,一番苦情,讓爹認了她這個女兒,之後再做籌謀,大概也就好辦了。
原來癡纏了這麽久,逃不出最初那塊玉。
正想著,忽然,一個侍女走了進來,捧著些衣物,躬身向她一禮,說道,“王妃,王爺說,這裏沒有女子衣物,外麵雨又大,所以還請王妃將就一下。”說罷,她將盛放衣物的托盤放下,便徑自離去了。
走出浴池,雪瑤看了看那幾件衣服,皆是男裝,上好的宮綢錦料,燭火下泛著華光淡彩,應該是慕容謙的。隨便套上一件白衫,發絲盈盈沾露水,芳氣宜人是浴香。
低頭又看看自己這身容裝,她的纖纖五指輕輕撫過柔軟的白衫。其實,她不是沒有想過,權力名位,完全有捷徑可尋。隻要她肯稍稍低頭,繼續假借寧和公主之名留在他身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不惹惱他,一切唾手可得。
可她的傲骨怎麽會允許她以這樣委身求全的方式得來那富貴雲煙,所以這想法剛一冒芽,便被掐滅於無形。
她可以滿口謊言,她可以心狠手辣,甚至,她也可以不講廉恥,但無論怎樣,她都是高傲的,不可能搭上自己的韶華經年,隻為了討好一個男人。
推門而出,第一眼,仍是他伏案閱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