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美人蕭索
“這——”香雪依舊猶猶豫豫,磨蹭著站起身來,向雪瑤走去。
雪瑤看著她們的情形,大概也明白了翠兒的意思,不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當初,她暗使香雪辱打了他,現下,翠兒要還給她顏色。
“香雪,本宮待你不薄。”雪瑤的聲音不大,卻足夠沉,直直敲在香雪心上。
即使知道厄運難逃,雪瑤還是不甘心坐以待斃。
雪瑤一句話,香雪更猶豫為難了,舉起的右手都在發顫。
一個巴掌還是下去了,落在雪瑤的俏臉上,不響也不疼。香雪雖表麵打了雪瑤,畢竟不敢用力。
翠兒卻是大步走過來,“啪”地一個巴掌,狠抽在香雪臉上,“還需要我再提醒你嗎!記住自己的身份!”
香雪勉強穩住身,低著頭,不敢看翠兒,也不敢看雪瑤,“知道了。”說罷,香雪重新走到雪瑤麵前,“啪”地一聲下去,幹亮生脆。
“繼續。”翠兒若無其事地吩咐著。
香雪左右打過去,“啪”,“啪”,“啪”,一連十幾個巴掌。雪瑤隻覺得臉上麻麻的疼。昨晚,慕容謙那一巴掌還未消散,想不到今晨,這麽快,就會被幾個丫鬟侍女辱打。
昨夜今朝,種種屈辱的情形,在腦海中翻騰不息。
她唐雪瑤,那個瀟灑不可一世的市井女賊,竟然,也會有虎落平陽,如此不堪的一日。
原來,權力地位,禍福榮辱,真的隻在旦夕之間。
而她,偏偏要在嚐盡了權力的美妙之後,深深體味落敗後的屈辱。
那火辣的巴掌,疼在臉上,整個側臉都泛起一片青紫,嘴角,血痕隱隱;心裏,則燃起濃濃的恨火。
翠兒,你記得,隻要我唐雪瑤還活著,定叫你死無全屍!
“行了,停下吧。”翠兒一邊悠閑地吩咐著,一邊走到雪瑤麵前,正對著雪瑤,“嘖嘖”歎息道,“王妃的絕世容顏,可不能就這麽糟蹋了,不然,情郎來了,可怎麽好呢。記得,我還等著做夫人呢。我可沒那麽大耐心。今天,你替了夏兒那丫頭,可不代表明天,我也會放過她。嗬嗬——”翠兒一陣得意。
“你!”雪瑤被人抓住臂膀,隻能狠狠瞪著翠兒,要把她吃了一般。
“放心,我對那丫頭不敢興趣,隻要我進了門,立馬就把她還給你。”翠兒對香雪和李嬤嬤招呼道,“我們走。”。
李嬤嬤得到命令,便用力將雪瑤往地上一推,“哼”了一聲,隨翠兒往門口走去。
那一推之下,膝蓋似乎已經磕傷,絲絲痛意再度一湧而上。雪瑤蹲坐在地上,無比的屈辱在心裏升起,如果不是因為夏兒,這幾個惡奴,真以為可以安然無恙地在她麵前耀武揚威嗎!
可是,心裏真的好難過,十九哥走了,慕容謙不信她,羅陽也不知道在那裏,原來,真正需要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幫她。那種絕望般的孤單無助,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母亡,遭虐,有家不能歸。再多的繁華熱鬧,相依相守,她從來都是一個人。
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即便,她真的不想它們落下。
走出幾步,翠兒突然停下,“對了,要是王爺問起來,我可是一根手指頭都沒碰你。”
“慕容謙他管不著我!”雪瑤嘶吼著喊回去,為的,是不讓自己的哭腔被聽出來。
“是呀,我怎麽忘了,王爺娶的可是寧和公主。嗬。”翠兒輕笑一聲,臨走也不忘嘲弄她。
是啊,慕容謙真正應該娶的是韓若兮,而她唐雪瑤,不過是個居心叵測的女子罷了,即便受了欺負,和他有什麽關係呢?
可是難道,隻因為她不是公主,她想找到父親,也想得一份鑲金飾玉的生活,她就該被人辱打嗎!
她真是好像送上翠兒幾根唐門針,再剜去她的雙目,然後,還要大卸八塊才解心頭之恨。
終究,還是理性占了上風,她沒有出手。
忍字頭上一把刀,翠兒方才那些話,刀刀剜心,支離破碎。
不是公主,沒有清白,她還有什麽資格留在這裏?
可是現在,側頭向門口一望,帶刀的侍衛一絲不苟,想逃出去都不可能了。
抿著淚,雪瑤緩緩起身,緩緩移著受傷的雙腿,向屋內走去。
即使知道於事無補,眼淚還是如雨而下,她哭得痛徹心扉,是彷徨,是委屈,是不甘。可夏兒已經不在身邊,傷心的玉人,還有誰來安慰?
八月的天,夏日的餘熱還未退去,落葉莎莎,已隨風而下。
青天八月寒未識,寂冷卿心誰人知。木葉淩風聲猶續,名花傾國落難尋。
獨自哭了不知多久,雪瑤漸漸安靜下來,想要盆水,梳洗早已淩亂不堪的儀容。“來人”,喊了好幾聲,皆無人應。
嗬,當真是人走茶涼啊,雪瑤心裏暗暗歎息了一聲。自己這個王妃還沒被廢掉呢,就連個丫鬟都跑光了。
沒辦法,雪瑤隻得起身,自己親自去舀水。來到院裏的木桶前,水已經幹了,隻空空一個桶,無影無聲,仿佛也在嘲笑她的落魄。雪瑤一手拿桶,一手係繩,提著木桶來至水井前。“佟”地一聲,桶落水中。慢慢地,她搖起木輯。
不用說在王府這一年多,她是養尊處優,不曾提水。就是當初在唐門,十九哥處處照顧她,又怎麽舍得讓她做提水打柴的活計。
還好,雪瑤自小練得唐門毒招,腕力尚不錯,比較順利地把滿滿的水桶從井裏提了出來。可是,提出井口容易,再要提進屋裏,就要費一番功夫了。雪瑤雙手抓住木桶上方,一起發力,緩緩向前移動,小心翼翼中,還是不時有水灑落出來。
原來,提水這樣看起來粗陋不屑的活計,是如此不易。
雪瑤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掖庭宮中的場景,那些常年以此為生的宮婦,提滿桶如無物,想來,也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吧。
那些宮婦們,也有過小家碧玉的年輕時刻吧,若非逼不得已,又怎麽會淪為宮中下人?想起曾經,自己對她們的那般不屑,雪瑤心裏是羞愧,更有苦澀。
她們淪落至此是迫於無奈,可她呢,她是自作自受!
好不容易把水桶提進了屋,雪瑤隻覺得雙臂麻痛,本就受傷的膝蓋就要支持不住。她倚靠門欄,勉強支撐身體,已是嬌喘微微,香汗淋淋。用水盆盛出水,她習慣地來到窗前,猛然間一看,隻覺得眼前空空的,才忽然想起,琉璃銅鏡已經被他打碎,屍骨無存。
沒有了銅鏡,雪瑤隻好對水容妝。
清清盆水中,伊人離落容。
望著水中的自己,嘴角血痕才被洗去,額上傷痕結而未愈,兩側臉頰已然青紫,再加上一雙哭腫的雙眼,昔日的如花俏顏,蕩然消隱。
今日讓她屈辱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雪瑤心裏發狠,眼中也流溢著倔強的憤恨。
可是,夏兒的命,自己的身份,這麽多把柄都握在翠兒手裏,一想到這些,雪瑤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張。
算了吧,妥協吧。忍一時,威一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心裏有個聲音這樣提醒著她。
但翠兒的要求,難道,就真的幫她進門嗎?
想到慕容謙會另娶她人,雪瑤的心裏還是說不出的傷心失落。有一種不顧一切,決不讓翠兒得逞的衝動。
心裏進行著激烈的爭鬥,雪瑤打開衣櫃,取出一許白紗,自額前至肩頭,順著發髻,以玉簪固定,額上的傷,是可以遮住了。她又拿來白綢錦,輕輕遮麵。
這樣一番,麵頰,額角的傷痕統統遮上了,可心上的裂痕,又談何修補。
白紗掩麵,清衣如仙,退去素日的華麗錦容,此時的雪瑤,顯出一番別樣的淒美。
之後的幾日,清清冷冷的院落裏,雪瑤一人,獨自梳洗,獨自用膳,獨自休息,與外麵的一切繁華隔絕開來,仿佛,這是一間遺落人間的世外荒野。
一個人的日子裏,雪瑤仍在不住地思量,考慮著如何震住流言蜚語,如何與翠兒周旋纏鬥,如何,麵對慕容謙。
隻是反反複複,來來回回,終究沒思慮出結果。
平淡的日子如指間流沙,飄得飛快,落地無聲。不出三日,就有侍衛來通傳,“十爺造訪,王爺設宴,請王妃速去明景軒。”
慕容詮,他怎麽會來的?
他來了,固然可以有個說話的人,可是,現在這個樣子,和慕容謙鬧翻,三人圍坐,該是多尷尬的事情。
本想隨口推說不去,不過轉念想到自己和慕容謙本就僵在那裏,這時再不給他麵子,萬一又惹惱了他,不知會怎樣。
這樣一想,雪瑤便淡淡道,“本宮知道了,就來。”說著,整理過麵紗,隨那侍衛向明景軒而去。
牡丹閣離明景軒最遠,繞過整個王府,本不近的路程,可心裏躊躇不安的時候,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明景軒內,整齊的實木桌椅,一累累的公文疊卷,還有廳堂正座上的那個男子,謙和含笑中,依舊如此邪魅不羈。
一切如常,似乎什麽都沒有變過。
一襲白紗素衣,雪瑤走近廳堂,慕容謙抬頭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些許訝色,稍縱即逝,又是平日的散淡不羈。
“九嫂,你來了,”起身來招呼雪瑤的還是慕容詮,大男孩般溫暖的笑容照耀著破碎的心,“這是怎麽了?”察覺到雪瑤的裝束不同尋常,慕容詮不禁問了。
“沒什麽,天氣熱,起了皮疹。”雪瑤的聲音輕輕淡淡,如煙似霧,飄飄入耳。
“那也不要總遮著,透透風的好,”慕容詮對雪瑤很是關心,見她走近,還主動為她拉開圓桌旁的座椅,“快坐。”
這個少年總是在她陰霾的時候出現,好像一縷光,撥開雲霧。
“謝謝。”雪瑤低聲答了一句,便沉默不語,偏著慕容詮坐。
“本王看,是有人越來越矯情了吧。”慕容謙臉上如常,言語中卻針對雪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