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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東廂

  雪瑤四下一望,屋裏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不過,倒是有一扇窗戶。大不了就跳窗。起身來到窗前,往下一看,不高,沒問題。雪瑤已經要抬腿邁過窗沿了,卻被慕容詮拉住了,“幹什麽?這可是二層。咱們先來的,他們搶座位,憑什麽咱們還得從這裏下去。”慕容詮滿臉疑惑。


  “要是慕容謙來了,咱倆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別說二層了,二十層,”雪瑤停了一下,覺得自己太激動了,接著冷靜幾分道,“也得想辦法出去啊。”


  “就這個,”慕容詮笑了,恍然大悟,“放心吧,肯定不是九哥。九哥為人謙和有禮,才不會無端和人搶廂房呢。”


  “你確定嗎?”雪瑤心有餘悸道。


  “我以人格擔保還不行?走吧,咱們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出去,定要問問他們,憑什麽這麽霸道。”慕容詮拍著胸脯說道。


  雪瑤跟著慕容詮出了廂房,見樓梯口處,幾個粗壯大漢,三四十歲,華衣美服,絡腮胡子,正大步向上走來。


  是端和王,敬茶當日就給她下馬威的人。


  “他們怎麽會在這兒?”雪瑤悄聲詢問慕容詮。


  慕容詮眉間微蹙,“他們自恃草原正統出身,經常欺霸街巷。恐怕難對付了。”


  兩人正小聲說著,端和王一行人已經走上前來,看見他們,一臉的輕蔑,“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老十呀。怎麽,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也來這夢仙樓?哈哈。行了,今日這東廂房,就讓給大哥罷了。”


  “哈,”慕容詮回以一笑,與那些人相比顯得孱弱,“大哥言笑了,小弟忙於功課,的確不如大哥笙簫滿座,來夢仙樓勤奮。不過,這夢仙樓也不是大哥一人的,東廂房要先後憑序,何來一讓。”


  “哼,難道你不想讓!”端和王身邊的那個漢子疾言厲聲道。說著,按著刀的手已經握拳。


  “兄友方能弟恭,二哥如此勢態,小弟不敢恭維。”慕容詮這樣說著,語氣卻不覺弱了下來。皇室中,他排在末尾,又無權無勢,一向隻有逆來順受的份。隻是今日,他不能低頭,不能在雪瑤麵前失了氣魄,那樣,豈不更輸給九哥了。


  “好啊,臭小子,幾月不見,怎麽,還長脾氣了!”為首的端和王上前一步,聲音小了許多,卻陰森森道,“別以為皇家的野種也能封王,隻要本王一句話,把你貶為庶人輕而易舉。”


  聽到這兒,一旁的雪瑤不能再沉默了。再這樣下去,非鬧僵了不可。雖然慕容詮是皇子,但畢竟身家單薄,沒有後台,如果端和王要整他,毫無還手之力。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和草原親貴不愉快,以致影響仕途,實在不值。何況今日的事,說到底,是因她而起。她不能任由發展。


  雪瑤一攔慕容詮,賠上笑,“王爺說笑了,一間廂房而已,既然王爺喜歡,拱讓是應該的。”慕容詮在一旁對她使眼色,雪瑤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你這小子倒是識相。”那端和王上下打量了雪瑤一番,有麵熟之感,一時又想不起,隻輕蔑而過。


  “王爺慢走,雖然我也從來沒有讓人的習慣。”雪瑤有意加重了“人”字。就算是讓,也不能這麽吃虧。


  聽了這句話,慕容詮會意,和雪瑤一起站在一旁,靜等端和王他們走入東廂房。


  那端和王卻沒聽出什麽,帶著一群人走了進去,不再理會雪瑤和慕容詮。


  “走吧,我們換一家,其實夢仙樓也沒什麽好的。”雪瑤拉著慕容詮走下樓去。


  “都是我沒用。說好要在最好的酒家請你嚐洛陽三絕的。”慕容詮的言語中充滿失落與陰霾,真像個沒做到承諾的孩子。


  沒人喜歡低頭的姿態,因為總覺得自己好像是不可辱沒的。隻是人在屋簷下,昂得太高,注定摧折。


  “哎呀,沒事啦,咱們隻和人計較,他們算什麽,不理他們。你看,前麵那個酒家就不錯啊。我千杯不醉,敢不敢和我比比?”雪瑤表現出一臉歡快的樣子。


  “好啊。我還是萬年不倒呢。”慕容詮果然也來了興致。


  邁步進入酒家,店麵雖小,裝飾布置卻極為精致。兩人來到一酒桌旁坐了,相視一笑,便舉杯酌飲起來。


  雪瑤本不常飲,酒過三杯,已略感上頭了。再喝下去,隻怕就要頭暈目眩,連自己真實身份都說出去了。可剛才還和人家吹什麽千杯不醉,才這幾杯就要推辭,總覺得不合適。


  正猶豫著該怎麽好,雪瑤腦筋一閃,對了,還有謝秋顏的事沒問他呢。


  於是,在慕容詮再次倒酒給她的時候,雪瑤一擋,緊接著說道,“對了,在宮裏這麽多年,除了董皇後,你還有其他母親嗎?”


  慕容詮似乎也是喝得有些眩暈了,對雪瑤這樣奇怪的問題毫不在意,放下酒壺,說道,“母親,她對我來說隻是一個名詞,有秀姨在呢,秀姨就好像是我的母親吧。”


  “可是,萬一你不是董皇後的兒子呢?”雪瑤追問。


  “哈,不會吧,自我記事起,就在母後的鳳鸞宮裏了,”他無奈地一笑,“母後不很寵溺我,大概是因為我已經有兩個皇兄,一個皇姐,母後無暇分身。再怎樣,我也不能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吧。”


  “那如果是你的生母是被董皇後囚禁了呢?”雪瑤又試探了一句。


  慕容詮看著她,眉頭漸漸擰成一結,真的有些疑惑了,“難道,你知道什麽?”


  糟了,這可叫她怎麽說呢?董皇後對他本來就不是很好,要是他再知道了自己的生母被囚,真不知會對那位已故皇後生出怎樣的怨恨。董皇後已故,再有怨懟也倒無妨。隻是,一旦恨火被點燃,怨念燎原,會不會牽涉到慕容謙兄妹,就不好說了。


  她唐雪瑤不過世俗中人,為了她在意的人,犧牲一個不過一麵之緣的宮女又算什麽?

  雪瑤拍拍他的肩,溫婉親和道,“別想了,我不過是戲言而已。董皇後為人如何?”


  “宮裏宮外的人,都稱讚母後賢良忠貞。父皇在世時,母後寵冠六宮,待人卻溫和大度,不爭不奪;父皇殯天,母後三尺白綾,永隨君心。可是她待我,隻是依禮,不冷不熱。”說到最後,慕容詮有些苦澀。


  沒想到,董皇後,也就是謝秋顏口中囚禁她的那個毒婦,也是個性情中的聰慧女子。她不爭不奪,卻穩握君心;她不顯不露,也暗自籌謀;難得的是,她和太祖皇帝,應該算感情和睦。不然,三尺白綾了餘生,並非所有女子都有這個勇氣。


  而且雪瑤覺得,這個董皇後也算大度了,丈夫和別人生下孩子,雖然對謝秋顏殘忍,不過到底沒薄待那孩子,還禮數周全,算不容易吧。要是換做她,還不知會怎樣呢。


  但若想想謝秋顏,殘燈冷壁後半生,親生兒子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真是惹人憐歎。


  唉,皇門薄幸,女子無奈,誰又說得清。


  雪瑤看著慕容詮,幾分勸慰,幾多自歎,“這也不好怪她,畢竟她是一國之母,有整個後宮要管理,還要照顧你們四個,很不容易的。而且你和慕容謙他們也很和睦啊。”


  “九哥是鎮北王,蓮姐姐是長公主,可是我——我卻連參政都不想。”慕容詮的臉上露出無奈的悲涼與怯弱,說到一半,已經快說不下去了。


  “你怎麽了,不想參政又怎麽了,你就是你,不必要在意別人怎麽想。你是陽光真誠的少年,別人都沒有。”雖然在雪瑤的觀念裏,好男兒就應當建功立業,青衣麻布離家去,寶裘香車乘攆歸,可是眼下,他情緒這麽低落,雪瑤隻得順著他的意思說來。


  “真的嗎?”慕容詮仿佛不確定一般。


  “閑雲野鶴,飲酒賦詩,你覺得對就好。”雪瑤輕柔地說道。


  也隻能給他模糊一點的答案,畢竟,自己不是這樣想的。


  慕容詮認真地看著雪瑤,她的眼神,幽深迷離中飽含溫婉柔順,這樣的女子,如迷似霧,看的見,摸不著,心馳兮也,神往。“謝謝你。”他輕輕道。


  有些不想未必是無欲,可能因條件所限,自我安慰;也可能未激發出雄心壯誌的一刻。


  “嗬嗬,那就幹了這杯,”雪瑤一笑,拍著他的肩,自己未飲,隻灌了慕容詮一杯。“哎,你說,他們這些王爺,平日裏也不接見那些低級官員,底下的人怎麽認識他們呀?”


  想起端和王盛氣淩人搶東廂房的情景,雖然是強盜的無禮行為,不過的確氣派非常。


  “所有皇子封王後都有一塊金玉腰牌,上麵刻著封號,官員一律見佩行禮。”慕容詮笑笑,隨意說來。


  有玉佩就是王。如果這樣的話,把慕容謙的玉佩拿來,所有人,不也就都要尊她一聲王爺了嗎?

  這樣的想法劃過腦海,雪瑤情不自禁地笑了。


  如此一來,不僅威風凜凜,更重要的,那個不定期來尋仇的衛公子,也就可以一並解決了。


  察覺到雪瑤神情變化,慕容詮問道,“怎麽了雪姐姐,笑什麽呢?”


  雪瑤笑笑,頑皮道,“沒有啊,我看見一隻大笨鵝。”


  “哪兒呢?”可能是喝多了的緣故,慕容詮竟然回身去找。


  “嗬嗬嗬,”雪瑤卻笑得不行了,“不就在這兒呢嗎?”說著,不知從那裏抽出一條手帕,直甩到慕容詮臉上。


  淡淡的胭脂氣撲麵迎鼻,慕容詮好像迷醉了一般,拿下手帕後,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道,“好姐姐,竟敢耍我呀。不行,你得罰酒。”


  “我哪耍你了,是你自己沒看見。”雪瑤強辯道。


  “那不管,你喝不喝?”說著,一臉壞笑,慕容詮已經端著酒杯到她的唇邊了。


  雪瑤微微垂目,少年的手指白皙而修長,幹淨無暇,不染塵埃。


  他是當朝的皇子,此刻,就在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酒家裏,等著她輕啟芳唇,飲下那一杯佳釀。


  而她,縱使不勝酒力,又怎能拒絕這樣純淨的少年呢?


  她一低頭,靠近酒杯,輕輕一泯,一杯已盡。


  酒力上頭的感覺更明顯了,她手扶著太陽穴,半仰著頭,靠近慕容詮,“這是我喝過最醇的酒。嗬嗬——”她笑得幾分迷醉。


  他看著她,也癡癡地笑了。


  一杯芳醇酒,三寸茅家店。得卿笑顏綻,君生無憾言。


  雪瑤回府時已經是傍晚了,星辰照著歸路,院閣近在前方。雖然喝了酒,頭有些微暈,不過雪瑤武功基地還不錯,順利翻牆過院,一路上總算沒再遇到什麽人。


  回到牡丹閣內,離就寢時候還早,雪瑤換上了平日穿的女裝。可能喝了酒的緣故,雪瑤覺得屋裏悶熱,便出院來乘涼,暈眩著額頭,未披外衣,不知不覺竟直奔明景軒而去。


  “砰”地一聲,雪瑤一把推開門,進入明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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