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西湖尋白衣
雪瑤心裏依舊盈滿火氣,沒好氣道,“誰要你管啊!剛才幹什麽去了。”不理他,就要繼續爬椅子。誰知,肩上被他按著,竟不能向上分毫。
慕容謙又恢複了之前一貫的不羈,“這可是雕花實木椅,弄壞了怕你沒得賠。”
被人按著肩,雪瑤隻能下來,嘴上卻不饒人,“不就是一把破椅子嘛,南楚城池三千,還怕賠不起你嗎。”
慕容謙沒有接話,心裏卻替南楚皇帝發愁,嫁這麽個女兒到北翎來,還想祈求兩國和睦安寧,不惹事添亂就不錯了。
拿下那幾本書,慕容謙不急著給她,反而欺近她的身側,“怎麽謝我?”
雪瑤揚起一抹假笑,慢條斯理道,“咱倆,還用謝嗎?”
“不用謝嗎?看來我們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慕容謙笑看著她,雙目閃著邪逸的光,引誘世人。
兩人近在咫尺,再次呈現一種曖昧的勢態。
原本滿腔怒火的雪瑤,一瞬間不知所措。
趁慕容謙不注意,雪瑤一把搶過書,幾分不滿,幾分調皮,說道,“謝什麽謝呀,要不是你攔著,我早就拿下來了。”說完,雪瑤轉身而去,不再看慕容謙。
她不是她,她和記憶中的人是這般鮮明不同,一個溫婉柔順,一個,卻鋒芒畢露。慕容謙這樣想,眼中映著她的俏麗身影,同時這次,他快步追了上去。
拿了書,兩人回到明景軒。慕容謙在書房閱公文,雪瑤則在臥室裏看書。一室之隔,兩廂靜好。
晨風拂,晚風掃,任庭前鳥驚花落,願伊人靜伴安好。
且說唐桀和若兮一路向東南而去,行程雖然不緊,卻也奔波勞碌,總算在半個月後到了杭州南楚。
來到杭州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為了方便尋找羅家的府邸,兩人辭了馬車,徒步走在街上。
五月杭州,楊柳依依,煙波畫船。第一次自由地在家鄉漫步,若兮心中醞釀著悲喜交加的複雜情愫。
她脫離了公主的高貴身份,從今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不會再受到束縛。
可與此同時,她隻怕再沒機會去見陪伴她十八年的父皇和母妃了。雖然父皇無暇為她分身,母妃又待人嚴苛,但那畢竟是父皇和母妃呀。從前總想著離開宮廷牢籠,真有一日離開了,倒開始想念他們了。
“若兮,我們已經走了這麽久,羅太醫到底住哪呀?”偌大的杭州城,一直走下去也不是辦法,一旁的唐桀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若兮的思緒被拉回來,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們家的門匾上書寫著‘在世華佗’四個大字,這是父皇賜給羅老太爺,也就是羅陽的父親。”
“啊,那可怎麽找呀?”心係瑤妹安危,唐桀有點著急,不過一看若兮似乎又急又不好意思的模樣,他又連忙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問問看就好了。”
“也隻能這樣了。”若兮低頭輕語。
唐桀看著若兮,又是不自覺地笑了,從小看慣了瑤妹的俏皮霸道,這般嬌怯低婉的女子,還真是第一次接觸。他的心裏漾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柔波。
“大嬸,請問您知道一家書著‘在世華佗’的府邸嗎?”唐桀愣神的片刻,一旁的若兮已經積極詢問起來了。
“不知道。”那大嬸一擺手,隨即離開了。
“這位姐姐,請問您知道一家書著‘在世華佗’的府邸嗎?”
“······”
“······”
若兮一連問了好幾個姑娘,嬸嬸,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複。
“門匾,按說應該不小吧,他們怎麽都不知道呀?”唐桀不禁疑惑起來。
“我們南楚極重風化,女子雖然不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幾乎也隻在離家很近的街道上活動,所以隔街的事,可能就不知道了。”若兮娓娓道來。
唐桀一笑,朗然道,“這樣啊,那問個男人不就行啦。”
“男女授受不親,我怎麽好問呢。”若兮的聲音越說越小。
“我問就好。”唐桀連忙不好意思道。
自己一個大男人,其實本來就該自己張羅的,隻是之前和瑤妹一起,瑤妹什麽事都要搶著,剛才若兮也是主動詢問,一時間他也疏忽了。
“兄弟,你知不知道門匾上寫著‘在世華佗’的人家住哪兒呀?”唐桀問向一過路男子。
“穿過兩條街,往西走。”
“謝了。”唐桀拱手答謝。走出幾步,又看向若兮,“兩條街,不近呢。我看現在也快正午了,前麵有個飯莊,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順便歇歇腳。”
若兮其實早就想要休息了,不過是怕唐桀著急尋妹,一直堅持,現在聽唐桀主動提出休息,自然道,“好啊,”她頓了一下,又道,“這裏靠近西湖,景色應該很美呢。”
兩人向飯莊走去。西湖就在不遠處,湖麵清風碎波,拂動她的烏黑長發。低眉婉秀兮,裙裾飄飄。
她的仙影映在他的目中,一句“當年西子浣紗,也不過如此了吧。”脫口而出。
他的聲音不高,若兮卻聽得真切,她驚詫般的抬頭看他,嘴角泛上羞怯的笑,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那飯莊門口,門前的牌匾上書著‘仙雅樓’三個大字,華貴氣派。
走進仙雅樓,特地挑了臨窗的雅座,一旁的店小二打量他們一番,連忙跑上來,“您二位還是這邊請吧,這雅座是要單加銀子的。”
若兮貴為公主,雖然從未受過這等委屈,可生性柔弱,且又打算徹底遺忘曾經公主身份的她,正要起身換座位。
唐桀卻拉住了她,板起麵孔,“我們就坐在這兒,”同時拿出一錠銀子,“怎麽樣,夠了嗎?”
雖然師父曾經教誨,當嚴以對己,切不可驕奢淫逸,今日若是和瑤妹一起來,依瑤妹的個性,大概會和他們大吵一架,可是眼前的若兮,如此嬌柔,逆來順受,況且,她本是高貴的公主,他著實不想她有半點委屈。
那小二見了銀子,立即換上一副熱情殷勤的嘴臉,“夠夠夠,當然夠,您坐。”
唐桀和若兮坐定,點了當地特色,西湖醋魚,東坡肘子等幾個名菜。
等菜的同時,若兮小聲問道,“你怎麽有這麽多錢啊?”
唐桀輕言輕語,卻是理所當然,“順手拿來的,劫富濟貧嘛。”
“這算偷啊,不太好吧。”若兮輕聲道。
唐桀振振有詞道,“他們那些達官顯貴拿了銀子也隻是揮霍,咱們借來用用又怎麽了。況且整個南楚不都是你們家的嗎。”
若兮依舊覺得不妥,卻也不知說些什麽,扭頭望向窗外。湖麵波光粼粼,幾度畫舫遊船蕩漾於斯。“好想去泛舟啊。”她頭倚窗欄,側目對唐桀道。
“南楚是你的家鄉,你不是應該經常有機會去劃船的嗎?”帶著疑惑,唐桀看向若兮。
“嗬,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過湖上泛舟,你會不會覺得可笑?”若兮頓了一下,繼續道,“上花轎之前,我未踏出過宮門半步,又談何泛舟遊樂。”她的聲音不自覺地透出寂寥悲意,教人不禁生憐。
唐桀感歎道,“宮裏管得這麽嚴啊。”
“其實也不是宮裏嚴,而是母妃,我是父皇唯一的子嗣,她對我寄予的希望太高,總是不停地逼我讀些經史文集,所以,對外麵的世界,就全都不知道了。”若兮的目光從窗外收回,陷入塵事的回憶。
唐桀認真地聽著,微微蹙眉,感受著她的無奈,說道,“這樣的生活,的確無聊。那你沒什麽玩伴嗎?”腦海中浮現出和瑤妹一起在街道裏穿梭,飛奔的情景。那時的無憂無慮,真好。
可當自己享受這樣的快樂時,眼前的柔弱女子,卻不知要承受怎樣的壓力與煎熬。唐桀的心,暮然一痛。
若兮想了一下,甜甜一笑,“有啊,小的時候,有個叫沐春的宮女,她和我同齡,膽子也特別大,別的宮女都隻當我是公主,對我總是畢恭畢敬,隻有她,帶我偷偷跑出去摘鮮花,做女紅,還會把心事將給我聽。和她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隻是後來,後來被母妃知道了,母妃覺得她耽誤了我的功課,就把她,把她處死了。”若兮轉喜為悲,言語中已帶有哭腔,“後來,她死了,我都不知道她葬在了哪裏,大概也沒有人為她收葬。我一定是個害人精,把朋友害死了,連個墳都沒辦法給她。”說到最後,淚如泉湧,劃過粉麵,落地無聲。
一旁的唐桀第一次看到這般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說話都打結不暢,“你,你別哭,別哭呀。”
“再後來,玩伴就算不上了,夏兒和羅太醫,應該說是陪伴吧。”若兮含淚,繼續回憶道,“可惜,他們現在也都不知去了哪裏。公主逃婚,他們一定會受牽連的,都是我不好,當時太衝動,隻想著自己逃婚,離開牢籠,一點都沒考慮過別人。”說到這裏,若兮更是止不住地流淚。
唐桀當即義憤填膺,“這怎麽能怪你呢?不好的是你母妃,是整個皇宮。”他停了一下,調整一下語氣,柔和下來,“再說,是我和瑤妹把你劫走的,要怪也該怪我,和你不相幹的。”他覆上了她的手,“放心,就算他們都不在,我也願陪在你身邊。”
手上的溫暖絲絲縷縷,直傳心間。
她抬眼看向少年,他是那樣的關切誠摯,淳厚的麵龐無半點城府,卻讓人覺得踏實心安。
若兮帶著羞怯,對他柔波一笑。
唐桀隻覺她是世間最美的仙子,恍然間也是回以溫暖的笑容。
下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唐桀,卻是下了一跳,慌忙收手,“對不起,我,我——”
她是這樣一個尊禮重教的女子,自己剛才怎麽就一時衝動。真是解釋不清了。
正在唐桀覺得怎樣都說不清的時候,若兮拿出秀帕,一邊拭淚,一邊輕輕道,“你不必說,我知道。”
“啊,”唐桀看著她,當真覺得她不僅美,而且聰穎過人,善解人意,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她竟然都知道。“哈哈。”他對她幾聲傻笑。
沉默,有時是因為無話可說,但有時,也因為你要說的,我一個眼神就明白。
這時,店小二已經端著幾個菜,走上前來了,說了句,“客官慢用,有事您吩咐。”便下去了。
“這是西湖醋魚,杭州的特色,快嚐嚐,好不好吃。”若兮忙著給唐桀夾菜。
唐桀大口吃著魚,對她笑道,“嗯,好吃,你也快吃啊。”
他的笑,無念無邪,融了憨癡,卻看得若兮忘了吃飯。
兩人吃過飯,便向羅府啟行。天色晴好,忽而飄起綿綿細雨。映著金色的暖陽,雨絲如夢,繚亂心扉。落在發絲上,濕濕涼涼。
走出幾步,又突然感覺不到了。
是雨停了嗎?
若兮四下張望,隻看到一柄撐起的油紙傘。撐傘那人看似有些呆木,漆黑的瞳眸中分明映著她的倩姿。
是唐桀,那個意欲劫持她的少年。
春雨綿綿落,行步款款來。十裏長街遠,一向伊人挽。
按照之前所說,穿過兩條街,再往西走,就到了羅府的院牆外。
若兮正要走向正門,唐桀卻停在牆邊躍躍欲試。
見他沒動,若兮走過來道,“幹什麽呢?走啊。”
唐桀上下打量著牆垣,說道,“這不是正要進去呢嗎?”
若兮一笑,柔音道,“喂,大門在前邊,我們是進去找羅太醫,又不是打家劫舍,翻牆幹什麽?”
唐桀摸摸發髻,“哦,我習慣了,”停了一下,又言,“不過,大戶人家都很看不起人的,會讓咱們就這樣進去嗎?”看看若兮,又看看自己,都是一副樸素裝扮,想起當初和瑤妹在宮門口被攔下的情景,唐桀猶豫了。
“羅太醫扶危濟世,怎麽會是那種人呢?”若兮當即反駁道。
唐桀聽這話,不知怎麽,心裏略有不快,隨口道,“你們很熟吧。”
“曾經他是我的禦用太醫,怎能不熟。”若兮的輕言低語,仿佛能撫平人的一切焦躁。
唐桀說了句,“也對。”剛才怎麽會莫名的反感羅陽呢,他可是找到瑤妹的唯一線索啊,想到這兒,自己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過正門,穿廳堂,羅家的院子不是很大,簡單的三四間屋室,便是名醫世家的全部了。
看來這羅家也算清廉,自己方才誤會人家了。唐桀心裏暗想著。
不一會兒,一穿著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來,唐桀開口就問,“羅太醫,瑤妹呢?”
一旁的若兮拉了他一下,小聲道,“這不是羅太醫。”隨後向那中年男子微笑道,“老伯,請問羅陽,羅公子在嗎?”
“少爺是太醫,在宮裏當差,在下隻是這裏的管家。不知,二位是找少爺有事,還是來求醫?”男子的溫和中盡顯禮教。
“我們是他的朋友,有重要的事來找他。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啊?”唐桀著急道。
“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二位是少爺的朋友,不如就在這裏等一會兒吧。”說著。他一揮手,“上茶。”說罷,一個仆役托茶而來。
若兮謝道,“有勞管家了。”
“無妨。在下還有事要忙,恕不相陪。”管家擺擺手,轉身離去。
唐桀喝著茶,突然想起什麽,對若兮道,“對了,你之前說,羅家的門匾是皇上賜的,是為什麽事啊,因為他醫術高明嗎?”
若兮笑道,“當然不是啦,羅老太醫的確醫術高明,可宮裏醫術高明的人也不在少數。親賜匾額的原因好像是他曾救了父皇的一位寵妃。”
“哦?這該是一位多麽受寵的妃嬪,救她的太醫都能得此殊榮。是你母妃嗎?”唐桀少許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