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重要嗎
李思遠神情有些不自然:“你不吃嗎?”
慕枝解開了油紙包。
油紙包裏麵裝著的是一塊塊糕點,點心捏成了精致的花朵模樣,顏色鮮豔、香味撲鼻,讓人一看就拇指大動。
慕枝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糕點,高興之餘又感到了不敢置信:“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李思遠低下了頭,對上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天真赤忱,不帶一絲雜質。這般的神采,不像是一個心思惡毒之人能有的。
他有些猶豫,不過很快就堅定了下來。
妖族心思詭詐,善於偽裝。
千萬不能被騙了過去。
再說了,陸長老因為他不能來授課,給他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李思遠的心思一轉,別開了臉不去看慕枝,粗聲道:“說了給你,就給你了,有什麽好問的?”他頓了頓,故意說道,“難不成你是在嫌棄?”
慕枝的眼中亮晶晶的,如獲至寶一般捧著糕點。聽聞李思遠這麽說,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很喜歡……”他有些害羞,“在我們那兒,沒有這麽好看的糕點。你真好。”
李思遠的嘴唇一動,似乎想要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就又變成了:“這是我從山外帶回來的凡間糕點,不好讓別人知道。”
慕枝乖巧地點了點頭,並壓低了聲音說:“我知道啦,不會和別人說是你給我的。”
他以為和李思遠有了共同的秘密,自覺兩人的關係都拉近了許多。
慕枝天性單純善良,認為有好的東西要一起分享,於是大方地說:“那我們一起吃吧。”
李思遠怔了一下,生硬地回答:“不用。”
慕枝眨了眨眼睛:“哦……”
李思遠以為慕枝會吃下這塊糕點,可回過頭,卻見慕枝將油紙包包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好。
李思遠的眉宇間閃過一抹急躁,問道:“你在做什麽?”
慕枝歪了歪頭,說:“我要帶回長明峰去。”
自從來到長明峰以來,李思遠是第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人。慕枝很珍惜,不舍得這麽輕易地就將糕點吃了。
李思遠心頭煩躁,瞥過看熱鬧的一群人,粗聲說:“隨便你!”
說完,他就甩袖走了出去。
慕枝不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人類都是這麽奇怪的嗎?
仙尊是這樣的,李思遠也是這樣。
他們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又凶巴巴的,就像是變幻莫測的天空一樣,讓人猜不透下一刻是天晴還是下雨。
真是奇怪呀。
慕枝怎麽也想不明白,就不去自找煩惱了。
他摸摸口袋裏的糕點,覺得在弟子堂中經受的冷眼也不是這麽難受了,至少還是有人會對他好的。
慕枝抿唇偷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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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遠看了一眼,慕枝傻笑的模樣正好落入他的眼中,不知為何,胸口更加煩悶。
他說了一下情況:“他沒吃糕點,說要帶回長明峰,要不然還是……算了?”
旁人一陣起哄。
“怎麽能算了!”
“就是,李師兄,你該不會是在心疼他吧?”
慕枝生得靈動可愛,在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前,有不少人都動過別樣的想法。
可現在經過這麽一遭,又被陸山月在暗中推波助瀾,弟子堂的弟子們都覺得慕枝的心思惡毒,不似表麵看起來這麽單純。
李思遠忽略了心頭的異樣,冷聲解釋道:“我隻是擔心事發之後,被長明仙尊發現。”
“嗤——”
“長明仙尊又不喜歡他。再說了,我們隻是給他一點小教訓,不會出事的。”
“就是!誰讓他嫉妒針對陸長老的。”
聽著旁人的說辭,李思遠漸漸被說服了。不過,他還有一個問題:“你們在糕點裏下了什麽?”
其他人支支吾吾。
在李思遠的逼問下,有個人眼神飄忽,回答道:“是我從陸長老那裏偷偷拿來的一種藥。”
李思遠嚇了一跳:“毒-藥?”
雖說他不喜歡慕枝,但也不至於要了慕枝的性命。
弟子連忙擺手:“怎麽可能,不是毒-藥,是一種蠱蟲,能夠偷走他的聲音。”
“這樣,省得他到處告狀,欺負陸長老。”
李思遠皺眉:“陸長老知道嗎?”
弟子自然而然地說:“是不知道的。陸長老心地善良,若是他知道了,肯定會阻止我們的。”
既然不是毒-藥,李思遠就放心了。他又看了慕枝一眼,終是硬下了心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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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梧桐鄉平靜安寧,沒有外界的爾虞我詐,連帶著一群新破殼的小鳥妖也被養得天真懵懂,不諳世事。
正因為如此,慕枝對人沒有防備,更沒有任何陰暗的心思,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絲毫不覺。
一天的課終於上完了。
慕枝高高興興地回到了長明峰。
暮色之下,長明峰冷清,沒有一點人氣。
顧陵雲不在,灑掃小童也不見了蹤影,隻餘下枝頭枯葉蕭蕭飄落。
慕枝一路走去,被冷風吹得鼻尖發紅。他加快了腳步,哆哆嗦嗦地回到了住處,縮在了小榻上。
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他感覺到又餓又困。
灑掃小童不知去了哪裏,什麽東西都沒有準備。
若是往日,慕枝也隻能自個兒挨著餓,靠著靈氣等到第二天的到來。但今天不一樣了,他從懷裏摸了摸,掏出了一個油紙包。
慕枝很小心,就算過了半天,油紙包裏的糕點依舊完整如初。他捏起一小塊,咬了一小口。
慕枝的臉頰鼓了鼓,由衷地感歎了一聲:“真好吃呀。”
他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軟軟糯糯的,入口即化,比蜂蜜還甜。
慕枝又咬了一口,認真地品嚐著。
顧陵雲的修為很高,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辟穀了,飲風餐露,無需沾染凡塵。
他對衣食住行都不上心,連帶著灑掃小童也敷衍了事,通常都是拿來辟穀丹藥給慕枝。
慕枝還一度認為,人類的吃食就是這樣的。
直到現在,他吃到了最好吃最甜蜜的東西。
因為好吃的東西難得,所以慕枝吃得很慢。
可就算是再慢,也會有吃完的時候。他連手指上的碎末都沒有放過,舔了舔,不舍地看了一眼剩下來的糕點。
好想再吃一塊。
不、不行的,這麽好吃的東西,要留給仙尊一起吃。
慕枝又看了好幾眼,在望梅止渴了一陣後,將剩餘的糕點放好,等待仙尊回來一起分享。
他沒見過世麵,隻想著要把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全部都給喜歡的人。
如此的天真。
天真到有些蠢。
慕枝靠在窗前,望著天邊的月亮一點點地升起來,夜色一點點地沉下來。
他感覺到了困倦,等著等著,就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在迷迷糊糊間,慕枝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息從腹間升了起來,一陣遊動後,逐漸來到了咽喉處。
慕枝很難受,閉著眼睛發出了沒有意義的呢喃:“熱……好熱……好痛……”
慕枝的咽喉處好像有一團火在灼燒。
熾熱,幹涸,火辣辣的疼。
明明是寒秋深夜,他卻硬生生地流出了一身的汗珠。
慕枝掙紮了一會兒,用力地睜開了眼睛。
他整個人都虛脫了,嘴唇蒼白,失去了力氣呆呆坐在原地。
很痛。
和昨天經曆的痛又不一樣,這是從神魂深處傳來的痛楚,似乎神魂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有一種無形的東西源源不斷地被抽走。
這種“失去”是沒有辦法阻止的。
慕枝用手指按了按咽喉,嘴唇張開示意:“啊——”
他是梧桐鄉唱歌最好的鳥兒。
聲音動聽婉轉,如同珠玉碰撞般清脆。
可現在,他的嗓子就像是破了的風箱一般,用盡了力氣才勉強發出一點破碎的動靜。
慕枝的臉色慌亂,再次嚐試著發出聲音。
可是不管嚐試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他的嗓子啞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慕枝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地顫抖。他將手指伸入口中,想要用這樣的方法吐出喉嚨裏的東西。
沒有用。
還是沒有任何的改變。
在一陣幹嘔後,慕枝趴在小榻邊上,目光呆怔地望著地麵的一點。
肯定是做噩夢了。
等夢醒就好了,就會恢複原狀了。
慕枝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道赤紅的痕跡。
他想要從噩夢中醒來,可睜開眼睛,麵對的還是與之前一樣的事實。
這代表著,這不是在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嗓子破敗,連說話都很費勁,更不用說是唱歌了。
慕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隻能縮在角落裏,低聲嗚咽著。
他好害怕。
如果仙尊在就好了。
慕枝無比地急切地想要見到顧陵雲。
在他看來,顧陵雲能夠幫他解決所有痛苦的根源,也能治好他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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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陵雲踏著月色而來,一步入其中,看見的就是渾渾噩噩的慕枝。
好像每次看見慕枝,他都很狼狽。
這一次,他麵無血色,額前的碎發淩亂,像是失了魂一樣。
顧陵雲的眉頭微微一擰:“又怎麽了?”
慕枝抬起頭,回過神來。他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拚命地訴說著:“仙尊,我的嗓子啞了,我不能再唱歌了……”他幾乎落下淚來,“仙尊,你能不能幫幫我,我的嗓子啞了……”
慕枝喜歡唱歌。
唱歌是鳥兒的天性。
無論是高興還是悲傷,任何情緒都可以用歌聲來表達。
不能唱歌這件事,對於慕枝來說,就好似從身體上剜去了一塊一樣,空蕩蕩的。
但顧陵雲並不知道,他垂下一眼,如同不近人間煙火的神明,居高臨下地問道:“這很重要嗎?”
慕枝愣愣地看著麵前的身影,連接下來要說的話都忘了。